一个女人和她的村庄

朱谷忠

人与村庄的巨变

先说这个村庄。

它叫南坑，离县城不过5公里，地势自北向南，呈月牙形。回环俯视之间，但见淡蓝的天幕下，黛山连绵，田园如织，农家房舍，错落有致。最是那一湾清澈的溪水，蜿蜒而来，叮咚作响，两岸修竹茂林，浮岚飞翠，鸟声鸣啭。细一看，溪边供观光休闲的木栈道，游客三三两两，或举步，或探身，好像在观望荆花棣萼，又似在欣赏竹影波光。

初来乍到的人，都不相信这里只是长汀县策武镇的一个山村，更不相信这个地方过去还有个难听的别名：“难坑”。

不过长汀人都知道，南坑过去之所以被人叫作“难坑”，是因这里是个强度水土流失的地方，山光水浊，地瘦人穷，生活难，做什么都难。长期以来，这里的村民过的是“种田填不饱肚皮，打鱼摸不到虾米”、“砍柴刈草换油盐，养头瘦猪为过年”的日子。结果，山越砍越光，人越来越穷。有说是，那些年正因这种恶性循环，这儿几乎不闻虫声，不见栖息的飞鸟，只有贫穷，像山一样沉重地压在南坑人的头上。

“穷则思变”，这话没错。但怎么变？从哪开始变呢？

这又得说到一个人，一个女人。

沈腾香每年都坚持带头植树造林（薛志伟 摄）

她叫沈腾香。1997年4月，这个出生在河田，嫁到策武南坑村的女人，当时32岁，她压根就没想到会在那一天被推选为该村的党支部书记。尽管她叹息过，自己从出生的地方到出嫁的地方，怎么都是有名的穷山恶水，亲身体会着严重水土流失给人带来的危害和贫穷，但要如何带领群众治山治水，脱贫致富，立刻成了压在她心上的沉甸甸的责任。

日子飞一般地过去了……

现在，凡见到沈腾香的人，都会在心里夸奖“这个女人不简单”。这不单是因为看上去她显得亲切、沉稳、大方，身上似还透着几分男人的英武之气，更重要的是，她像一只越飞越高的领头雁，勤勤恳恳，围绕一心“奔小康、建新村”的目标，带领全村党员、群众解放思想，抢抓机遇，立足本地实际，全面调整农业、产业结构，向山进军，向水进发，在上级党政及各部门的支持下，以及长汀县一个叫“凌志扶贫协会”的帮助下，走出了一条具有南坑特色的“牧—沼—果”现代生态农业的水土流失治理和发展模式，把养殖、种果、节能和改善环境卫生等有机结合起来，把单一产业与多种产业相连接，促进了全村种养业的规模化、产业化，广大村民从此走上了共同致富的小康之路。

南坑，这个原是貌不起眼、贫瘠落后的小村庄，2005年10月，一跃成为全国创建文明村镇工作先进村。此后，又先后获得国家、省、市、县授予的“全国文明村”、“先进基层党支部”等多种荣誉称号。2008年4月，沈腾香被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授予全国“三八红旗手”荣誉称号，此外还先后被省、市分别评为“优秀共产党员”、“劳动模范”等多种光荣称号。当选为福建省第七至九次党代会代表，龙岩市连续4次当选为市党代会代表，还当选为第三届市人大代表。

这个女人和她的村庄，确实很不简单。

沈腾香在南坑村的角色转换

既不简单，那就从头细说吧。

1985年的一天，还在贫困中度日的南坑村，迎来了一位相貌端庄的新嫁娘沈腾香。她是河田中学1980届的毕业生，原先在家乡北坑村一所小学代课，后又去学裁缝；心灵手巧的她，当时就用这个手艺到宁化一带谋生。出嫁的这一天，她才想到，家乡叫北坑，要嫁去的地方叫南坑，这一北一南，还是未跳出那个“坑”呢。当然，南坑村也没想到，这个从北坑嫁过来的女人，此后会在这里与村民一道追寻一个世代祈求的梦想。

沈腾香嫁来后发现，南坑实在太穷了，许多人常年穿着破旧衣服，缝缝补补洗洗，她的缝纫手艺几乎派不上用场。1986年，策武镇毛巾厂筹建，她去应试，被选中送到上海培训。次年回来，被指定为质检车间的主任。谁知好景不长，1989年工厂倒闭，她又回到南坑村，一边种稻、种地瓜，一边又兼做裁缝艰难度日。她发现，村里山上的柴草都被砍光了，要去5公里以外的深山中才能勉强砍到一些柴草。由于山体风化严重，村里的小溪每逢雨天山洪过后，就会垫起一米多高的泥沙，每次都得全村出动捞沙抢溪，苦不堪言。沈腾香心里想：这样下去，怎么行啊？但当时的她，确实也没能想出什么办法。

1993年，南坑村有个原在厦门民政局任副局长的乡贤袁连寿退休回来，看到南坑还这么穷，不禁心急如焚。他知道宁化一带有荒山种果的经验，便自费前去考察，也学到了经验。回来后立即筹钱成立了凌志基金会（后改为“凌志扶贫协会”），并聘请了长汀县政协原副主席廖英武担任副会长。他们想用资金无息贷款给村民，让他们在荒山上种油柰。当时县里也在提倡治理荒山，开荒种树种果，可谓不谋而合。沈腾香有文化，也见过世面，便在那时被选去当扶贫协会的出纳兼宣传员，配合做群众的思想工作。

万事开头难。尽管一再动员，但村民们还是踌躇再三，许多人认为，南坑山荒水缺，种果要3年才能收成，万一有个闪失，岂不人财两空，还背一身新债？倒是沈腾香，因去过别的地方看过油柰是怎样种植的，也了解了不少有关水土治理方面的知识和经验，因此胸有定数。于是，作为一名宣传员，她沿着这些村干部的足迹重进各户村民家中，细心问询，又举例说理，娓娓道来，倒是把许多村民慢慢给吸引住了。好不容易，200多户村民中有76户表示愿意试试，于是陆续上山了，最多的一户种了900多株。其间，风风雨雨，汗伴日落，3年过后，荒山种果果然旗开得胜，满山挂满沉甸甸的果实。种得最多的那一户，成了当时轰动一时的“万元户”。其他的种果户也都收益相当，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这下没种果的村民纷纷到扶贫协会要求贷款种果。还有一些原来连听也不听动员的村户，竟一声不响，主动上山种果去了。

就在种果的同时，扶贫协会还教人养猪，因为果树需要肥料，猪、果并举，两相益当。当时，养猪也可去办理贷款。沈腾香除带头种果外，也带头贷款养猪。但她从没养过猪，心里没底，于是只贷了700多元养了两头。四五个月过去，母猪竟产下9头猪仔，沈腾香又喜又惊，喜的是一下得了9头猪仔，惊的是她发现猪仔躺在母猪奶身下，只静静地睡觉都不去吃奶。她急了，用手去挤母猪的奶，却不见有奶汁溢出。她连忙骑上自行车去找当地一位姓张的兽医，兽医随后赶来。到猪栏一看，张兽医不禁笑得弯腰，说道：“这猪仔还在睡觉啊，给你讲，猪不是牛，牛奶可用手撸出，但猪奶只有让小猪的嘴去拱才能流出的。现在小猪早吃饱了，当然也不去吃奶，你急什么呀！”沈腾香听得一脸通红，便向兽医开口借些有关养猪的书。之后，在兽医的介绍下，她还去参加了农村函授大学畜牧兽医专业的学习，从中学到了不少知识。通过实践，还向许多村民传授经验。从此，她几乎变成了养猪能手。有一次，她养的一头母猪一下竟产了27头猪仔，高兴之余，她还送给村民8头。从此，每年几千元的养猪收入，加之山上种果得益，一下改变了沈腾香在南坑的家庭状况。

聪慧、能干、心细、善学的沈腾香，成为南坑村民眼里的一个好女人。

上任伊始，家中开会，出门求教都只为南坑村的三件大事

1997年4月，南坑村选举村支书的那一天，沈腾香只是去参加选举而已。事先也没有人找她谈话，给她吹风，只是到了会场后才得知当选人的年龄限30岁以上、40岁以下，必须具初中以上文化水平；还有一条是为人要正派，能为村民办事。选举结果揭晓，当她被推到了前台时，这才知道自己当选了。沈腾香后来说，“那天回家后我一直没能睡着，谁也不知我心里的压力有多大啊！”

沈腾香清楚：南坑村贫穷在山，但是希望在山，致富也在山。南坑村要脱贫致富，首先要治理水土流失，改变穷山恶水。

她想到的第一步是：召集村委会和党员开会，首先统一思想；接着走第二步：群策群力，解决水土流失的严重问题，带领大家闯出新的路子。

由于村里没有几处像样的场所，会议就放在她家的大厅里开。那天，她一大早就起来打扫卫生，搬椅拼桌后发现，桌面颜色斑斑驳驳，很是难看，就把自己陪嫁过来的一张漂亮的被单当桌布铺上了。会议开得很热烈，也很有生气，许多人都表示要团结一心，把南坑村的事情办好。但散会后沈腾香发现，大家情绪很激动，茶杯的水也溅了不少在被单上，结果弄得被面渍一片黄一片，怎么洗也洗不掉。为了不让家里人知道，她干脆把被单束之高阁，直到现在也没用过。

沈腾香信心满满地干了2个月后，有一天，村民们发现整天在村里奔波的沈腾香突然不见了。一打听，原来沈腾香去了厦门，为了村里的事，她直接去找乡贤袁连寿和他的夫人——厦门卷烟厂原董事长、女企业家刘维灿讨教去了。

刘维灿问她：“你书读到几年级？”沈腾香说：“高中。”刘维灿点点头，说：“你有文化，南坑村很需要你这样的人，你说说看，准备怎么干？”沈腾香把原来想说的事在心里反复又想了一遍，这才开口说：“目前有3件急事，一是1996年长汀遭遇百年洪灾，村里的水利设施都毁了，我想把水利设施修好，保障村民能耕种；二是村里到处还是坑洼路，连鸡蛋都运不出，而致富必须先修路，我想这是第二件大事；三是村里应建一个村部，现在连开会都没有合适地点，对上对下都说不过去，得有个让村民说话的地方呢。”

袁连寿、刘维灿相继露出满意的笑容。夫妇俩交换了一下眼神，又低头商量一阵，最后明确地说：“这样吧，我们先支持村里5万元，先给3万元，等村里一上工再给2万元；钱呢，就汇到凌志扶贫协会，你看怎样？”

沈腾香一听高兴极了，上前握住他们的手，说：“谢谢啊！我代表全村人民谢谢你们！回去后一定把这些事办好！”

沈腾香回来后，果然马不停蹄，立即召集全村党员、群众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终于，全村毁坏的水利设施，只用一万多元就全部修复。

那一年，时任县委书记饶作勋挂钩南坑村，非常关心南坑村的各项工作进展。沈腾香就趁机向县里提出，干脆把路修到学校门口，同时加宽变成4.5米宽的水泥路，缺口的资金，由村里各家各户都按能力出点，希望县里也支持一下。结果，路修了一半后，饶书记和袁连寿夫妇都过来看了一下，十分满意，立即要求把村里本没有规划的另一半路全部修起来，资金可由县里统筹各方面来支持。最后，一条贯穿全村的3.28公里道路修成了。原来有一些对沈腾香当村支书能力有过质疑的党员和村民，这一下全都服了。

其实，沈腾香从未高估过自己的能力。她说过，村里每办成一件事，都是上下各方面全力支持的结果，也是村委会和群众共同奋斗的结果。她不会忘记，1997年9月，她被“全国扶贫状元”刘维灿推荐并被特邀参加全国西部地区县委书记的一个培训班，这使她成了这个班中唯一的“村官”。经过一个多月的学习，她增长了许多见识，同时也更增强了带领村民致富的信心。她认识到，向先进文化学习，向先进地方取经，就能更快地增长才干，转化为向贫穷开战的正能量。因此，她毅然组织全村党员和种养能手到漳州西坑村取经，看看人家是如何闯路致富的。回来后，又组织干部、党员开展大讨论。在结合实际、归纳众人的意见后，她提出实施“猪—沼—果”生态种养模式的发展思路，使村“两委”达成共识，又得到长汀县凌志扶贫协会的支持，使村民种果养猪获得贴息贷款。而她自己也带头在山上种果10多亩，养母猪5头，年出栏仔猪100多头。那期间，她还要求，村里的每个党员干部都要在当年开发种果10亩以上，养猪10头以上。这一带头，不但使大家都取得了良好的经济效益，也树立了党员干部在群众中的良好形象。

扶贫先扶志，干群心连心，南坑村彻底改变了模样

为了彻底治理荒山，沈腾香四下奔走，想方设法，以诚动人，引进厦门树王银杏制品有限公司，落实山地流转机制，租赁村民山场2309亩，修筑果园道路、沟埂、管理房、蓄水池，通过“公司+农户”方式，带动村民种植银杏2000来亩。

多少日子，多少辛劳，干部和群众都把身子弯成一张弓，用智慧和心血瞄准并射向南坑致富的目标。

如今，昔日光头山成了葱绿满眼、果实飘香的花果山。全村宜果荒山全部种上了银杏、油柰、桃、李树，种果树面积达7739亩，实现人均种果树5亩多，户均养母猪3头、商品猪20头，建沼气池180多口，成为远近闻名的“闽西银杏第一林”、“生态养殖基地村”。2011年，全村人均收入7850元。

南坑村，从此变样了，春绽嫩绿，夏披葱茏，秋透金黄，冬溢花香，许多曾到南坑的人，重返旧地，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而，也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能如期如愿地办成。例如沈腾香曾提到筹资兴建集村“两委”办公、开会以及农民娱乐、科技培训为一体的村部，在征地和拆迁方面也遇到种种困难。这个村部地点，恰好占了沈腾香在南坑住屋的一半面积。尽管沈腾香带头迁建，仍有几户涉及的住家村民不同意，话说尽了，也吵翻了几回脸，最后才慢慢平静下来，在过细的思想工作中达成协议。如今，这个堪称全县一流的村部，已成了南坑村人来人往的“农民之家”。

事实上，作为党支部书记，沈腾香自上任伊始，就时刻不忘加强村级班子建设。她不但以身作则，在风雨中淬炼，还常和村干部坚持学习经济知识和法律知识。她认为：没有掌握一定的政治、经济、法律方面的知识是不行的，“做不了金刚钻，就揽不了瓷器活”。她还说：“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应该有一点作为，做人就是要做事，选择什么，就做好什么；没有信心就不要做，选择了就要一心一意做好。”她鼓励党员干部参加“农函大”“农广校”及其他形式的培训和学习，并通过加大农村实用技术培训、组织外出参观学习等方式，让大家增长知识、增长本领；同时建立健全一系列村务管理制度，全面推行村级班子“一述双评”工作，并聘请3名党风廉政监督员，参与村务决策、实施，按每5—15户人选出1名村民代表，成立村务监督委员会，对村务公开、一事一议等内容进行监督管理。由此班子的凝聚力、战斗力增强了，村民对班子的评价也越来越好了，沈腾香在群众中的威信也越来越高了。

“扶贫先扶志”，这也是沈腾香的经验。不管是在全力治理水土流失、推进生态文明建设，还是南坑“美丽乡村”建设，她都把向村民灌输科学致富的理念放在首位。为此，在实施提高“村民素质”工程中，从县农业局、畜牧水产局等聘请技术人员，专门指导村民种养，还多次举办培训班，对果农、养殖户进行技术指导。为了加大激励村民争先创优力度，从1999年开始，南坑村每年组织评选“村劳模”。表彰会上，劳模披彩戴红，礼炮相近，坐上主席台，由村里发给每人200元奖金，极大地激励了村民的创业热情。除此，村“两委”不但开办了图书馆，还制作了《新南坑人》月刊发至各家各户，使村民足不出户就能学到知识，了解外界信息和村“两委”的工作。在造福村民方面，村“两委”也有新的举措：如南坑人只要达到80岁以上便可领到村里的生活补贴，大、中专学生每年可领到1000至3000元的生活补助。

但当诸多荣誉光环照耀到南坑村、照耀到沈腾香身上时，她却有些忐忑和感慨。她说：“许多事都是依靠村主任、村“两委”和群众同心协力努力奋斗而做成的，我不过是一名推手而已；而这一切，也都是党组织培养的结果呀，没有党组织与大家的帮助，南坑村就没有今天这样良好的局面！”

沈腾香和她的村庄都相信：往后的日子会更加美好

10多年来，在沈腾香的带领下，南坑村基础设施日益完善，乡村建设也日臻美好。但是，如何保持强劲的势头，在示范村示范中更上一个新台阶，这又是摆在沈腾香和村“两委”面前的又一道试题。

有记者就这件事采访了沈腾香和村“两委”，他们的回答是：今后几年，南坑村继续利用区位优势、人文优势、资源优势，大力发展主导产业，培育新型产业，做好耕地山场的流转，发展无公害蔬菜种植和名木花卉种植，建立300亩无公害大田蔬菜和日光温室蔬菜生产基地，引进建立台湾现代农业观光区；建立“养殖小区”，采取“集中管理、分户养殖”的模式发展生猪养殖；建好库容165万立方米的绿泉水库；修建水上乐园，发展休闲渔业，建设田野休闲式农家住宅，借助银杏山庄等旅游资源，发展“农家乐”旅游，由此大力推介南坑“城郊农家休闲观光”品牌。

他们的目标是：到2020年农民人均纯收入超过1万元；建立健全教育及卫生防疫体系；适龄儿童入园率、入学率达到100%，村民享受基本医疗保障，参加社会养老保险人口比率达30%以上……

现在的南坑村，正逐一建成“杏福大舞台”“客家天地游客中心小戏台”“客家天地渔家傲”，还有南坑山景走廊、躬耕书院等，也无一不向人们透露：这不仅仅只是旅游休闲和民俗文化的设施，它凸现的正是南坑人对先进文化发展的一种理解和追求，更显现了南坑人对追求真善美而焕发的一种精神气质。

沈腾香和她的村庄都相信，南坑往后的日子，一定会更加美好！

（本文原载于福建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省作协“走进八闽”文化采风系列之《走进长汀》；图片来源于中国经济网，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