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谁能“无患”子

——记周宁无患子事业及领头人谢世春

康延平

无患子是什么？

“用无患子自制肥皂，这是一个过去的故事。今天，我们将这故事变成绿色科技产业，让人们方便使用纯天然的清洁产品，为地球、为我们下一代，留下人间净土！”

这是周宁农民的儿子谢世春写在福建春源生物科技开发有限公司宣传单上的话。他是这个公司的董事长。

哦，原来无患子是树名。

采访谢世春后，我认为，无患子应该有另一个解释—无患于子子孙孙。

一、无患子的昨天

无患子，《本草纲目》叫木患子，别名好几个：圆皂角、皮皂子、洗手果、油患子、菩提子、黄金树、肥珠子，最土的名字叫肥皂树。

突然，从儿时的记忆中跳出一个片段：我的太外婆曾用龙眼肉一样的东西直接搓搓揉揉就用来洗头洗澡洗衣裳！

对，就是它。

可惜，在科技不够发达的过去，上天赐给我们再好的东西，老祖宗也只能粗粗地使用后扔掉。

后来，化工行业异军突起，许多天然物质都被不够天然的化工原料替代，比如无患子的天然洗涤功能，就让油脂加碱加松香的肥皂取代了。肥皂色、香俱佳，素面朝天的无患子，只能黯然神伤退到幕后。之后，更有妖艳如妃的香波、沐浴露等粉墨登场，取代着有点土有点过时的肥皂，无患子呢？被打入冷宫无人认识了。

不过，这些年被化学化得土头灰脸几成化学人的人类，又聪明起来了，从吃到用都在寻找原生态，于是乎无患子从冷宫复出，被高科技手段一体检，哈，它才是真正的洗涤皇后！

高科技还显示，无患子全身都是宝：果肉除了提炼日化皂苷用以制造洗涤剂等之外，还能提炼医用皂苷用于内服外敷；果核的用途更是惊人，可提炼生物柴油，说不定还能用来开飞机呢！果核的残渣还能加工成生物饲料和电熔活性炭，后者是一些先进国家急需的产品。

难怪老祖宗给无患子那么多美名！

说完植物界的无患子，再说说人世间的无患子，他，就是谢世春。

谢世春，1966年出世，那时，全中国有文化的人都在忙着搞“文化大革命”，这个农民的儿子，书才念到初中一年级，就辍学了，为什么？家里没钱，他呀，“人小意志坚”，决定靠自己的智慧和双手，改变自己没有零花钱的命运。

12岁始，他就做起了无本生意—满山遍野采摘野杨梅，拿到镇上卖，用量米的竹升子量，一升5分钱，薄利多销。那是1978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正被大讨论，少年谢世春无缘加入大讨论的行列，却敢用实践检验着自己是否天生做生意的料。

野杨梅给了少年谢世春从几分到几毛再到几块钱的收入，钱多不烧手，他没舍得立即花在买零食上以满足自己很馋很需要食物的嘴巴，而是扩大再生产，从镇里批发西瓜挑回村里卖。就这样倒腾来倒腾去，少年谢世春有了第一桶金，当然，那桶非常小，里头的金大多是分币和角币。

16岁，父亲严肃地告诉这个小贩子，技在身吃四方，去当小木匠。小贩子慑于父亲的威严不敢反抗，于是，某个木匠师傅的眼皮底下，立即竖起了一个非常矮小的身材。谢世春幼时没多少可供长个子的东西吃，只能长得矮矮瘦瘦的。

师傅人好，一天有3元的收入，就分给他1元。别小看这1元钱，在1982年它可是个大数目，那时人均月收入才几十元哩。谢世春没出师就能月入二三十元，快赶上工农兵大学毕业生的收入了，说明什么？说明除了师傅人好，这个徒弟也不赖。

会帮衬家里了，父亲暗喜，谢世春却暗愁。因为生性好动好闯荡好行走江湖好做买卖的谢世春，实在不愿意像师傅那样一辈子拿着墨斗推着刨刀耳朵上夹着一根香烟。

两年后他终于逮住一个机会，放电影去！父亲反对无效，他一意孤行。

20世纪80年代中叶，是中国电影业焕发生机的岁月，可农村山高路远交通不便进城看电影仍属奢侈，这就是小谢看到的商机。小谢把卖野杨梅的第一桶金和当小木匠的第二桶金两桶并一桶，还向朋友借了些钱，不是娶老婆而是娶了放映机外加跑片的二手吉普。整整1万元哩，他真舍得出手！要知道，当时报纸杂志是用“万元户”称那些先富起来的那群人的！

自然，小谢又赚了。

1992年，干得正欢的小谢发现一个名叫“电视机”的东西来抢他的饭碗，他立即与时俱进，把电影机换成了录像投影什么的，但情况仍旧不容乐观，随着村村通公路，娱乐只分档次不分城乡啦，他赚不到理想中的钱了。

不过，善于在夹缝中挤出希望的谢世春眼睛一眨巴，又峰回路转了：不是很多人喜欢进城吗？一天一班次的小客车满足不了人们的需求，我就买辆中巴补充补充吧。人家一天跑一趟，我可以多跑几趟。

小谢的性格有点特别，想做什么就马上去做，他的“市场调研”就是从小练就的“春江水暖鸭先知”的直觉。

介绍到这里，有点心酸，因为有个话题，绕不过去。

90年代中叶的某一天，是谢世春最不愿回想的日子。那天老天爷估计打了瞌睡，让他的两个儿子同时溺水夭折！

这样的打击，谁受得了啊！那段时间，谢世春睁眼闭眼眼前浮现的都是两个幼儿的笑脸，可真正又看不到摸不着，他太痛苦了！

不知熬过多少痛苦的日子，谢世春终于振作起来了，和朋友一头扎向了缅甸，那里有一个赚大钱的机会。他告诉自己，要赚很多很多的钱！

赚那么多钱做什么？他心里知道，不对人讲。因为这事太早讲了，只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他对自己说，是的，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这样才有本钱带领大家改变家乡的面貌。要让更多的男人回老家创业、和妻小团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男人像风筝志在四方、妻小放“风筝”苦度时光。

谢世春和几个伙伴跨国承包了当地的林地，创办了德龙木业开发有限公司，生产木地板。凭借着诚实和肯干，他的企业拥有70多名员工，年收入开始大幅度增长。

2005年，出于对家乡老小魂牵梦萦的思念，也出于感觉这桶金有点分量了，他决定回乡创业，干的还是老本行，跑运输，这回是拉货，自然，“运输”二字也与时俱进改称“物流”了。

离家近了，对家中的老少关照多了，鱼和熊掌便可以兼得了。

这个从12岁开始圆“创业梦”的人，做了跨国生意后经验多了胆子壮了思维也更活跃了。他专跑福州、泉州、厦门、温州，这些地方商业气息浓，门槛高，值得认识的东西多。

果然有一天，在给一位台商拉货时，他撞上了生命中的第一个贵人。

二、无患子的今天

那是2008年，谢世春途识台湾老板黄三福，黄老板建议他种无患子树，并ABCD讲了许多好处，环保低碳绿色朝阳……总之，全身都是宝，前途无量。谢世春听着听着，突然眼睛一亮，无患子核也能榨出生物柴油？美国人不是用玉米用大豆榨飞机燃油么？咱用无患子核榨，显然比他划算！

朴实得像无患子的谢世春立即回乡考察，发现周宁的乡村道上也零星有过无患子树，它树壮果多结实耐旱，如果合理开发充分利用，确比油茶、锥栗、桃李等更有发展前途。他权衡了一下，很快做出决定，将十几年积累下来的500多万元人民币，一分不留地投进这个项目。

黄三福乐得满脸是牙，夸谢世春有眼光。其实作为伯乐，黄老板更有眼光—他当下表示技术入股15%。

2009年3月9日，福建春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呱呱坠地了。有人替谢世春头皮麻了一下：500万元用于自家一辈子吃喝玩乐，差不多也够了，全数倒进无患子基地，万一……

谢世春没有万一。这个充其量只有初中文凭的人，靠几十年走南闯北积累的经验和胆识，决定干周宁没人干过的事，而且不设“万一”。

他邀请了几十位专家教授充实自己的团队，他们分别来自中科院广州化学研究所、福建中医药大学、福建省林业科学研究院，其中教授高工13人，单单博士就有12人！有了这些人加盟，他就能稳稳地从周宁纯池镇福山村的万亩基地开始，向泗桥、狮城、咸村、七步等乡镇进军。

到目前为止，他已投入3800多万元，种植了3万多亩地，每亩50棵，就是150万棵，还有育苗基地1000亩！乡亲们不但从他手里陆续领到200多万元的工资，还从漫山遍野的无患子树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应该说谢世春很懂得利用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不用说了；地利，就是家乡那大面积的抛荒田园和留守着的“386199”部队（妇女儿童老人）。说到这里，有人可能会问，这也算地利呀？是的，在谢世春眼里，这些都是地利，人和呢？不用担心，因为这个农民之子最懂得农民的事情该怎么办。

他采取的是“公司+科研机构+合作社+基地+农户”的经营模式，他要让乡亲们用最短的时间拿到最多的好处。

乡亲们出让抛荒地，签下合同后，就在自己的土地上种无患子树，公司不但提供树苗技术，还出工资，不管男女老少，只要出工，每天都能拿到100元现金！

乡亲们开头不相信，在自己的家门口、在自己的田园里干活还有人管工资？

—当然，拿到工资就相信了。

乡亲们开始追随谢世春，一锄头一锄头地改造起了自己的家乡。年纪大的，把谢世春当作自己的儿子；年纪小的把他当成大哥；随着无患子基地的扩展，谢世春只能屁股底下弄四个轱辘，几个乡镇来回跑，这样也只好走到哪吃到哪了。

当然，乡亲们会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他吃。

说起合作社，60岁以上的人都有点儿印象，20世纪50年代有过。但谢世春的合作社与之不同，是以当地农民自主组织起的50人为一群的单位，这些人以土地入股，收益后与公司四六分成。土地不算租金，打工仍旧一天100元。像泗桥合作社，有4000亩土地入股，社员们现在是在自己的田园里打工挣钱，再过三五年，树结果了，他们就可拿到40%的分成！

就目前来说，仅打工，最多的一户年收入可达5万多元。谢世春说，农民要的就是这种实实在在的眼皮底下的收入。

除了入股这种形式，更多的是采用租赁形式。荒山火烧山，每亩年租金10元；抛荒田抛荒茶园，每亩年租金100元；地处平川的，像育苗基地，每亩年租金为400斤谷子（时价）。谢世春说，最贵的就是水田了，一共有586亩，年租金就要二三十万元。

带着乡亲们奔小康，有福同享有难自担，这就是谢世春最聚人气的“人和招数”。问他没有劳力的家庭怎么办，他说，目前他财力不行，只能逢年过节送去几百元慰问金什么的。

在天时、地利、人和中，人和最重要。谢世春强调，无患子基地都在乡亲们的房前屋后，所以要靠他们维护这个事业。企业家做公益，看上去是在帮别人，其实也是在帮自己。

难怪谢世春在无患子这个项目上还没赚到钱，就舍得花200多万元做慈善。

泗桥乡下西坑9个自然村的路灯是他安的；凡是种了无患子的地方，水渠是他修的、公路是他扩的、沿河的防护栏是他做的；还有学校，需要硬化操场、需要修缮教室，他都掏腰包支持。

值得一提的是：谢世春没有忘记曾经启蒙过他的泗桥赤岩小学，今年他的母校重建，在他目前都是投资且企业没有任何效益的情况下，却慷慨捐资16万元。

还有周宁县今年贯彻省委、省政府关于发展林业的精神，浦源镇等几个乡镇为了完成造林任务却缺少苗木，谢世春二话不说，带领公司人员到育苗某地拔苗，前后无偿提供无患子苗木50多万棵，换成人民币就是100多万元！

万事开头难。3年最艰难的时光过去了，问谢世春渐入佳境了没有，谢世春皱着眉头说，科技局、发改委对他很关心，很支持。他现在最需要的是贷款。这几年都是投入，没有产出也就没有利润、没有税收，问题就出在这里，贷款的表格要填这些数字，他目前没数字可填。

这时我想起房贷按揭，脱口而出：“不是还有抵押贷款吗？”

谢世春摇摇头，眼里闪着难言之光，被逼急了，最后才说，树种得再多，林权证没做下来，那山那林都不算数，照样贷不到款。

那你为什么不去做林权证？我着急了。谢世春苦笑道，你以为我不急呀，我腿都跑细了……

看样子，“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的戏路照样在响当当的农民企业家谢世春身上重演。

有人劝他，先“做”一些材料报上去，说不定就能贷到款。但朴实的谢世春不愿意，他说了，做人做事最重要的是诚信。

望着有困难也有困惑的谢世春，我心里在咚咚打鼓。做农民难、做农民企业家更难、做真正的能带领乡亲们脱贫致富的农民企业家，难上加难！

但，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最需要的，无疑就是这种遇到困难而敢于拼搏的人！

三、无患子的明天

站在无患子育苗基地上，一阵风吹过，秋黄的叶子忙着向我招手，并露出一脸的灿烂，好像在说，欢迎欢迎。

有一个无患子树的树墩，黑着脸告诉我，几年前它就被砍了身材做了家具，但不死心的它，仍旧努力积蓄力量以待再生，果然，前年它终于抽枝了！再果然，它被有心的谢世春移植到这里作为本地良种悉心照料了起来。

望着这根从树墩中挣扎出来的树枝，我想，它多像谢世春呀！

无患子是可再生能源树种。

谢世春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第一，它是上好的绿化苗，一年四季都有风景可换，春天，它抽出新叶嫩芽，漫山遍野看过去，绿油油的；夏天呢，开了白色的花，漫山遍野看过去白绿相间，漂亮极了；秋天到了，一串串果实像龙眼，黄黄的，树叶也由绿转黄，阳光一照，漫山遍野金灿灿的；冬天呢，果实收成了，叶子也掉光了，这时的树虽然光秃秃的，可那树杈却像一支支笔，往蓝蓝的天幕写着字。作为风景树，它真的很美。而且无患子特耐旱，不争水。第二，它的嫩叶可制成菩提茶，清凉解毒，还能醒酒。第三，从它身上提取的药用皂苷，可治疗咽喉疾病，还能做成美容洁身的天然护肤清洁剂。第四，用它的树根炖猪脚，既能治病也可美容。第五，因为它又名菩提树，所以它的果核成为寺庙佛珠的最佳选择。第六，它的核子可榨取生物燃油，还能做成润滑剂。第七，榨油剩下的核渣，还可以做成生物饲料和电熔活性炭，出口到日本、美国去。

总之，无患子全身都是宝，难怪古人叫它黄金树、菩提子！

更让谢世春钟爱的是，无患子很坚强，成活率都在98%左右。2010年初，周宁遇大雪受冰灾，除了很小的苗被冻死，移植出去的基本存活。

谢世春还给我算了一笔细账，按一亩地种植50棵计算，成年后可产果实一吨左右，每吨保护收购价初定四五千元，一户只要拥有两三亩无患子树，一家人吃饭穿衣问题就能基本解决。

纯池福山村是示范基地，经过3年的努力，第一批树有部分已结初果。看到很嫩的枝头挂满了很沉很大的果实，谢世春朝着目标前进的脚步，越跨越稳。

采访快结束时，谢世春带我到位于周宁城郊的工业区看看，看那片已开始平整的土地，他说他的厂房即将建在这里。当然，他希望厂房的有关手续快一点办下来，那样他的心里就会更踏实。一旦投产，第一期的4000户农民将直接受益。

福建春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无患子产业按10年（2010～2020年）发展规划，分5期完成，建设种植基地30万亩，良种繁育基地0.3万亩，在周宁县（虎岗）工业集中区，规划建设占地20多亩、建筑总面积1.6万平方米的标准化加工厂房及其配套工程，引进国内外（含台湾地区）生物医药、生物能源、天然日化和有机食品等先进生产线，建成集科研、加工、营销和办公于一体的公司产业中心。

谢世春太有理想了。

我看他是化身为人类的无患子，不然，他为什么那么意志坚定、要把无患子事业做到顶级？

从生产到加工再到市场，统统抓在自己手里。他再也不蹲在“微笑曲线”的底端把百分之八九十的利润拱手相让给老外了。他要让“微笑曲线”从底端到两端，都握在咱中国人手里，让“微笑”变成大笑，笑在咱中国农民的脸上！

挥手告别谢世春，我默默地祈祷，希望周宁抛荒的山头、田头、路旁、屋旁都能种上无患子树，希望周宁的农民都能因为无患子而受益，更希望这个钟灵毓秀的小县城因无患子而更扬名。

受谢世春及无患子故事的启发，我感觉到，建设新农村，还得靠更多的本土“和尚”，并用本地话“念经”。

2012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