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不尽的土楼之谜

沉  洲

在福建土楼还没有成为世界文化遗产之前，我以游客身份曾抵临过很多的福建土楼，除常见的圆形、方形的以外，也看到了椭圆形、马蹄形、半月形、曲尺形等其他类型的，见识过单体最高、最大和保护最完好、装饰最豪华、群体组合最出色的土楼。说它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山区民居建筑，心头已存感性认知。

这种民居建筑何以独存世于八闽大地的西南山区？

历史留下的路径是这样的：西晋以降，每逢中原动荡，北方衣冠氏族便一次次南迁避乱。浩浩人流进入江西，一部分人向南翻越大庾岭进入广东；另一部分人则穿越武夷山脉垭口来到闽西。岁月流转，在闽西慢慢形成汉族的一支民系——客家人。为了防御乱世土匪，他们建土楼聚族而居。土楼就地取材，采用毛

石、卵石砌基，应对多雨气候，同时吸收南方干阑式木构建筑之长，夯生土墙、放置墙骨，将夯土建筑与榫卯木构营造技艺结合，把土楼建得高大巍峨，规模宏大。土楼外观多为圆形，其内木构榫卯连接，彼此倚靠，故有的土楼，房架已东歪西斜，可依旧维持不倒。

夏初的一天，我又去华安县著名的“二宜楼”走马观花。因为其里面还住着人，所以我只能远观而不得近览。一层生活场景繁杂，游人熙攘。走一圈出来，对土楼结构依然整体明白，不得细处要领。但这回有意外收获，知道华安土楼不仅有像别处的通廊式结构，于此基础上又加了一个单元式结构。

启丰楼大门

当地人告诉我，与永定土楼、南靖土楼比，华安县域的土楼相对量小、品种单一且零散，多为周边大户人家寻址建楼再迁族人居住。

听说中国著名建筑师徐甜甜对启丰楼活化利用的方案，在意大利斩获可持续建筑大奖赛金奖，我有了去偏僻山区探访那些人去楼空，甚至破败的土楼的兴趣，顺便把华安土楼特点看清楚、弄明白。

从县城南行 10 余千米，在九龙江边的新圩镇黄枣村，停车于一座小山包，修复后的启丰楼，感觉穿着衲衣的样子矗立在眼前。门墙为雕琢精细的花岗岩条石，门楣勒石启丰楼。墙基用鹅卵石砌成，高不足一米。

启丰楼外景

这是一座坐南朝北的双环圆形单元式土楼，直径45米，楼高约9米，墙厚1.8米，占地约5300平方米。其分内外两环，内环一层，外环主楼三层。

大门上方夯土墙坍圮，设计团队在破绽处的二至三层增设木构观景平台。登上公共楼梯，向西北望去，清风徐来，成荫果树掩映着田园农舍。再反身倚在公共大厅横栏上，内院里阒无人迹。这回把单元式结构看了个明白。

                                                         雨伞楼

对面外环二层，活化利用设计增设了木构走廊，其下内环依原貌修复，只是未铺瓦顶，墙架结构裸现。以对面正厅为中心，左右各 6 扇门，进去便是一个单元，两侧以土墙隔开，自备梯道上下，一到三层有天井，有厅堂，有居室。楼内被正门、正厅、两边侧门分为四部分，算下来，土楼内分成24个居家单元。

如此区隔，既有公共活动空间，又保留私密性。据研究，华安土楼的建造者不是客家人，都是居住于该县的闽南人。是否是他们学样，后来居上，创造了这种与现代更为接近的家居方式？

入户后又有惊喜，因为内外环靠得比较近，两处雨檐相接处留出一个小天井。泗水归堂聚财禄，这是汉民族赋予天井的独特文化内涵。

上到三楼，开门出去见一条环形隐蔽性通廊，连通土楼内所有房间，从四处公共空间也可以来到这里。土墙上开有小窗洞。宣传材料上说，生土夯至第三层尚厚1.7米，削平0.6米成隐通廊，留0.6米承重屋顶，剩0.5米做通廊与居室的分隔墙。一旦发生敌情，楼内丁壮便可从多处进入隐通廊把守窗口。又因墙体变薄，利于临窗射击或投掷石块。

屋顶安装了天窗，房间变得明亮起来。活化设计因势利导，使得土楼的文化价值得以传承，引来先锋书店入驻。

黄枣村地处九龙江边，立地显眼，附近还有古渡口，传说启丰楼建造者得益于九龙江水道做生意，家道兴旺。

接着，我们向西南行车 30 多千米山路，去高车乡洋竹径村探访雨伞楼。这是一座外形独一无二的圆楼，建在一座孤立的小山岗顶部。内环两层，外环从一层起顺山势逐层下落，为三层环形土楼，因为低于内环，从周边山头眺望，黑瓦屋面极似一把撑开的雨伞。

洋竹径村海拔大约900米，进村迎面有一座山岗，翘首望去，一派古木葱茏，看不到顶端的雨伞楼。向上爬40多米后，踩上已损毁的外环土墙豁口，内环东向粗粝条石砌就的门框便贴在眼前。此楼无门匾，关于始建年代，众说纷纭。

内环直径约25米，相对小巧，两层单元式，不同于其他土楼，此环仅有一层。从圆心呈放射状延伸分为 18 个单开间。入户从靠墙窄梯上二楼，房间里放一张大床已经差不多了。这有点类似现在的双层单身公寓。

内环与外环之间是一条四五米宽的环形道路，由于风侵雨蚀，经后期一次次修复，墙体呈现斑驳土色和不同材料。进门一间，下楼摊开三间变套房，左边一条挑出的露台成为房间过道；再下一层，开门竟是粗制三合土铺就的小庭院，边上有猪圈和放置农具的杂物间。二、三层依着山势一层层下落，都是半阳光地库的样子。有天，有地，有露台，有花园，可以直面周遭连绵群山。

                       雨伞楼一隅

雨伞楼外环直径约52米，设有前后两道门，含门楼隔为大小不等的40间。外墙夯筑于石砌护坡的石墙上，屋檐距地面4米高。

沿着外环杂草丛生的土路走了一圈，发现单层房屋犬牙交错，也不见4米高的残留墙体，目测很难把土楼外墙还原回来。也许部分墙体坍塌，在不同时期进行过不完全修复；也许在有余地之处，后人又进行了加盖搭建。依所见情形，内环不仅高于外环，墙体也厚过外环，正门门楼坚固，只在其上开一扇小窗，防护设计明显高过外环。外环的开放性，是不是因为四周山势陡峭，仅有前后门两条逼仄小道登临，易守难攻？

以今天的交通现状，从县城到洋竹径村40多公里，进村前要穿行8公里上坡山路，一路向上爬高300多米，可谓偏居一隅，交通不便。与启丰楼建设者不同，雨伞楼建设者选择了蛮荒之地。传说始建者为本县杨氏，发现此地为“七星坠地”之所，便背靠甲子峰垒土造楼。究竟是为子孙昌盛，抑或是躲避匪患和战乱？

建筑土楼的出发点是聚族而居，维持族群团结不散，便于抵御外患。在一个时期内，居住者均为一个大家族三代四代甚至五代，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在通廊式土楼里同居一个开放空间，众人无分你我，不在意私密性。华安单元式土楼传承了这种文化，进而微调其内部结构，让今人眼界大开，浮想联翩。

古人的建筑智慧取之不尽，土楼堪称中华文明的瑰宝。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