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清哥”走遍天下
章 武
祈福墙
在福清,最畅销的图书是《世界地图册》;
在福清,最受青睐的文化用品是地球仪。
到福清探亲访友,不论是红砖大厝的古民居,还是欧陆风情的新别墅,登堂入室,常常都能看到这样一幅画面: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戴着老花眼镜,坐在厅堂里,或打开手中的《世界地图册》,或拨动怀中的地球仪,对绕膝的小孙辈们喃喃细语:看,这是印尼的万隆,你外公就在那里的福清同乡会;看,这是南非的开普敦,你姑丈就在那里的玉融商会;看,这是日本的横滨,你舅公在那里开中餐馆;看,这是西班牙的度假胜地,你表叔在那里开酒店;来,再看看阿根廷首都,名字长长的,叫“布宜诺斯”——噢,还要加上“艾利斯”,你老爸的超市就开在市中心呢……
看来,这小小的地球仪、厚厚的地图册,已成为福清人家中的重要摆设。我甚至还发现一户人家,新房子落成时,特地在屋顶上设计了一个圆球体的自来水塔,并在塔身上画起了五颜六色的世界地图。远远望去,好大一个地球仪,似乎就在他家屋顶的天光云影中慢慢转动呢!
为什么福清人对地球仪和地图册情有独钟?
福清市委书记陈春光说得好:凡有阳光的地方,就有福清人。
福清市外事侨务办公室主任黄少文更是如数家珍:目前,在福清全市128万户籍人口中,归侨、侨眷就有83万;在海外的华人、华侨近90万,他们分布全世界五大洲120多个国家和地区,拥有海外社团65个。美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这些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就不用说了,光是太平洋上的岛国——汤加、斐济、所罗门、西萨摩亚等等,也都能听到我们福清的乡音。
那么,非洲呢?堂堂大国南非,不但有举世敬仰的黑人国父曼德拉,也有大约30万华人与华侨。不久前,福清市市长林贤出访南非,中国驻南非大使田学军就亲口对他说:在南非30万华人、华侨中,来自福建的将近一半,来自你们福清的,是这一半中的一半,大约6万人左右,他们成立了南非中华福清商会。此外,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就连南非的“国中之国”莱索托,一个只有200多万人口的高原小王国,居然也有2000多位福清侨胞,他们所开设的商铺遍及该国的每个角落。
说到莱索托,我忽然想起,上次来福清采风时,我曾在城关的虎溪之畔,参观过一座南非公园,其中有一座造型奇特的亭子,听说就是莱索托王国的巴苏陀民族风格,其建材包括覆盖在亭子上方的一种茅草,都直接从非洲空运过来。即此一端,足见福清人在全世界分布范围之广了。
于是,我和黄少文开起了玩笑:看你对全世界大小国家的熟悉程度,简直可以到联合国秘书长身边去工作了!
与他同时接受我采访的,还有福清当地的文友郑敬平,他年轻时是三明钢铁厂的一位小说家,《福建文学》的重点作者,后来回到老家福清,成为全县最熟悉侨情的大秀才,有关印尼侨领的《林绍良传》及林文镜父母的墓志铭等,均出于他的笔下。谈起福清人的海外移民史,他更是要言不繁:从某些民间姓氏族谱的有关记载,从东张镇古窑址出土的外销瓷来看,早在宋元之交的13世纪末,福清的先民就开启了出海经商的先河。明代郑和下西洋后,不少福清先民也紧随着走海行船、辗转于南洋一带。到了清初,朝廷实行海禁,“百姓尽徙内地,筑台寨为界”,“片帆不许出海”,但就在这种严酷的禁令下,仍有一批又一批的福清人铤而走险,冒死冲出国门,流亡海外。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海禁放松,出境谋生者就越来越多了。1840年鸦片战争后,福州辟为五口通商口岸之一,不少福清贫民在西方殖民者的引诱之下,沦为出卖苦力的契约劳工,谱写出一部部举世为之悲叹的“猪仔”血泪史。其后,清廷灭亡,民国初始,福清人这才以自由移民的身份,掀起了第一次大规模的海外移民潮,并一直延续到新中国成立前后。他们主要分布在东南亚各国,尤以印尼居多,其后裔多达40万。
堪称福清历史上第二次大规模的海外移民潮,始于20世纪70年代末的中国开放改革初期。当时,国门大开,八面来风,一向敢于冒险闯天下的福清人,得思想解放风气之先,他们通过求学、经商、婚嫁、劳务出口及投资移民等各种渠道,纷纷走出国门,走向世界。据福清市公安、外事、侨务部门的不完全统计,自1979年至2005年间,全市出国人数就超过30万。他们所抵达的目的地,再也不局限于东南亚,而是遍布全球五洲四海120多个国家和地区。其中,在澳大利亚定居的,约3万人,而远在南美的阿根廷,福清的新侨民也迅速增加到1.3万人。
如今,这股“出国潮”依然方兴未艾,“出国热”也依然热气腾腾。在福清,人们习惯以中国始行开放改革的时间画线,把海外侨胞分为“老侨”和“新侨”。如果说,历朝历代的“老侨”,出国时多以求生存为初衷,那么,开放改革以来的“新侨”,则以谋发展为抱负。他们秉承“老侨”艰苦创业、顽强拼搏的老传统,且又与时俱进,以放眼全球的战略眼光和追赶时代潮流的新思维,不断开疆拓土,再立新功。其所涉及的产业,也从以往的工业、地产、金融等,拓展到商贸、矿产、建材、建筑、劳务以及餐饮、超市等服务业。如今,包括新老侨胞在内的福清华人华侨,已成为驰骋全球经济市场的一支劲旅,涌现出一批举世瞩目的工商巨子和华侨领袖。据“世界福清社团联谊会”估算,金融风暴之后,福清海外亲人的总资产不降反升,已从原有500亿美元左右增加到600亿到700亿美元之间,约占全世界华人华侨总资产的1/30,福建省华人华侨总资产的1/5。
有趣的是,不管是“老侨”或“新侨”,在海外的福清人,都有个约定俗成的爱称,叫“福清哥”。尽管有关“福清哥”的来历,有多种说法,但我所理解并所要强调的是:这“哥”字,一字千钧,掷地有声,它是历朝历代福清人用爱国爱乡的赤子情怀,用闯荡五洲四海的冒险精神,用患难之际敢于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侠肝义胆换来的,它来之不易,弥足珍贵!
我从小在福清长大,对此深有体会。我母亲是福清人,她的娘家在新厝镇江兜村,全村人口不足3000,海外亲人却多达1万。我小时候,她教我唱的第一首儿歌就是:“拖砻伊弯,老鼠过番……”那时,新中国刚成立,福清还很穷,干旱,缺米,乡亲们一日三餐只能以番薯果腹。好在有侨汇,从世界各地源源不断寄回来的侨汇,不但帮助乡亲战胜一次次天灾人祸,还为侨乡的公益事业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当年,我随任教的父母借居双屿小学,那校舍,原为后墙上破了一个大洞的王氏宗祠,后来,是印尼华侨集资修缮,才把它改建成小学的,它贮藏着我童年时代一切美好的记忆。再后来,我考上渔溪镇的虞阳中学,学校里有幢欧式的红砖楼,取名本游堂,据说,“本游”二字,就是华侨捐款人长辈的名字。作为校图书馆,本游堂是我一生文学生涯的起点。在那里,我翻阅了许多文学名著,摘抄了不少名家名句,其所用的笔记本,一种道林纸精印的笔记本,也是一位女同学送给我的,她家是侨眷,这笔记本自然也是舶来品。1960年,我参加高考,考场设在城关的华侨中学。看来,要特别感谢这“华侨”二字,因为它又给我带来好运,让我在语文考试中得了个作文满分,据说是全省高考有史以来的最好成绩。正如没有母亲,就没有我;没有福清的爱国侨胞,也就没有我的母校,没有我的高考好成绩,没有我后来为之终生奋斗的文学事业。因此,我一直把福清视为第二故乡。
改革开放之后,福清成为全国首批综合改革试点县市,海外亲人对家乡的贡献就更大了。黄少文主任让我看了一份资料,其中,光是2013年,华侨对家乡公益事业的捐款,就多达25亿元,累计在家乡投资和引资近60亿元,兴办三资企业近千家。以“融侨”命名的经济技术开发区,是全国首家“侨字号”开发区,其欣欣向荣的画面,被国家邮电部选入2004年发行的《侨乡风貎》特种邮票,成为令人自豪的国家名片。总之,福清的海外亲人,是推动福清对外开放的一支生力军,为福清的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做出了独特的历史性贡献。福清,这昔日的“番薯县”,之所以能跃进全国经济百强县市之列,成为海峡西岸新兴的港口工业城市,成为闽都福州最为壮观的南大门,全世界的“福清哥”功不可没!
本次采风的任务,是为福清编写一本题为《著名侨乡 海港新城》的纪实文学集。按惯例,书中当有专写侨乡建设的一个专辑。但市委宣传部长、文学博士出身的叶友琛却另有高见。他认为,福清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的每一个重点、热点和闪光点,全都离不开海外亲人,哪怕是国宝级文物古迹的修复,也离不开他们的襄助,因此,有关这方面的内容,应贯串并渗透于全书的所有篇章,难以抽出另成一辑。诚哉斯言!采风团领导当即择善而从,予以采纳。与此同理,篇幅有限的本文,也无法对福清侨乡建设的先进人物、先进单位一一加以列举,好在团友们的其他文章,对此将有详细而又精彩的报道,读者自可从中细加品赏。
在这里,我特别需要向读者报告的是:“福清哥”的高风亮节和特殊贡献,受到了中国各级党组织和政府的高度重视和赞赏。2009年新中国成立60周年阅兵大典,应国务院邀请,上天安门广场观礼台的福清海外华人华侨代表就多达60人。历届福清市委、市政府,都把“侨” 字当作福清的一大特点、一大优势、一大贡献、一大促进,把外事、侨务工作当作联系海外华侨华人、广大归侨侨眷的桥梁和纽带,在开展海外联谊活动、招商引资、维护侨益、服务侨捐,乃至选派优秀教师到海外华文学校任教等各个方面,都做了大量周到细致的服务工作。近年,县里还投巨资建起了福清侨乡博物馆。该馆位于新市区中心,外观有如一艘拔锚启航、鼓浪出海的艨艟巨舰,象征福清人自古至今勇于扬帆出海、走向世界的光荣传统。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站在建筑业已竣工、开馆尚待时日的这艘巨舰面前,我忽发奇想:要是在馆前的广场上或馆内的大厅里,矗起一个大大的地球仪,让“福清哥”所在的120个国家和地区都能闪闪发光,那该是何等壮观的景象!
地球仪,不仅是福清幼儿认识世界的启蒙教具,不仅是福清老人思念海外亲人的载体,它也应该成为福清侨乡最重要的标志。区区书生之见,不知福清的父老乡亲以为如何?
(本文原载于福建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省作协“走进八闽”文化采风系列之《走进福清》;图片来源于“福清新闻网”,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