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1-03 14:36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



——福安狮子头村纪事

 

林思翔

 

 

日夜奔流的赛江流经水田村地段时,由于高山阻挡,拐了个大弯,水力的猛烈冲撞,江面陡然变宽,岸边突兀起一个如狮子头状的山峰,因了这山峰的形状,山下的村子遂称狮子头村。

初冬朗日的一天,我们来到狮子头村。青山环抱、绿水流淌的村子,映衬得天空瓦蓝瓦蓝的,空气特别新鲜。村头的石碑上镌刻着“中国美丽乡村”几个大字,表明该村是农业部确定的“美丽乡村”创建试点村。走在村间水泥道上,但见新楼整齐有序,清爽干净,草木葱茏,绿意流淌。文化广场、海堤大道、灯光球场、室外健身场,给村子抹上了一层现代色彩。孩子在广场上奔跑戏耍,老人在凉亭里聊天说故事,村里村外春意盎然。这个有着一千多年历史的古村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300多户人家过着全面小康的幸福生活。

狮子头村是闽东革命老区基点村。村头文化广场中央耸立着一座红色革命文化馆,馆内陈列的展品与文字,为我们讲述了这个村曾经的血染的风采——90多年前发生在这里的叶飞遇险和村民救叶飞的真实故事。

这个故事虽然在闽东流传很广,我也早已听过,但在实地重温,感到特别亲切。

那是1933年10月的一天中午,叶飞来到赛岐赛江边的狮子头客栈,想约一个同志接头。客栈位于赛江渡口边,渡口离县城约30公里,来往赛岐和福安之间的行人都要在这里过渡。因为是交通要道,往来客人很多,在这里接头,不容易引起人们注意,所以这个客栈实际上又是闽东地下党组织的一个交通联络站。栈主陈德贤是交通站负责人,和妻子玉瑞以客栈为掩护,从事秘密的交通工作。

那天,陈德贤因事去了赛岐。接头同志还没到,女主人就把叶飞带到楼上吃饭,楼上就是约定的接头地点。

不一会儿,上来三个人,叶飞一个都不认识,觉得不对劲,右手迅速伸向腰间取枪。但是来不及了,最先上来的那个人快步冲过来把叶飞按住,另一个举起手枪朝他连开三枪,其中一枪打中叶飞头部,他瞬间血流如注,倒在楼板上。

这帮家伙以为叶飞已被打死,赶紧从他身上搜走手枪、钢笔和笔记本,就往楼下走。楼下的客人听见枪声,早已吓得东奔西窜,碗碟摔得一片狼藉。

叶飞倒在地上,由于没被打中要害,头脑还清醒,他听见敌人下楼的脚步声,扭头朝楼梯口望去。不料,最后下楼的那个敌人回头看见叶飞还会动,便大声嚷叫起来:“哎呀!还没打死!”刚下楼的敌人赶忙回来对叶飞补了三枪,其中一枪打在手臂上,一枪打中了左胸。叶飞在地上再也不能动弹了。然而,他并没有失去知觉,听到楼下一阵哨子响,有人催促着:“走,走,走!赶快走!”

叶飞身负重伤,鲜血从面颊、胸部、手臂汩汩冒出来。他想挣扎着爬起来,无奈全身一点儿气力也没有,伤口像撕裂开一样钻心地疼痛,身下的地板上积着一大摊鲜血。强烈的求生欲望支撑着他,他咬紧牙关,顽强地一寸一寸向楼梯口爬去,然后稳住神、憋足劲,再顺着楼梯小心地往下挪动。然后爬出门外,向客栈的后面爬去。直爬到一座小磨坊旁的小水沟边,他再也没有力气了,昏了过去……身后留下了一长串殷红的血迹。

躲过敌人搜寻的客栈女主人玉瑞找到躺在水沟边的叶飞,担心天冷冻坏了他,给他盖上棉被。玉瑞心急如焚却不知怎么办才好,去找医生担心特务就埋伏在山上,去找村里同志又担心叶飞没人守着,会出现新的意外,只好焦急地等待丈夫回来。

叶飞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屋里的床上,有人在旁边照顾他,并告诉他已经是夜里12点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狮子头客栈对岸不远的狮子头村里有个党支部,村里还有农会组织,群众基础很好。客栈里枪响的时候,村里的同志知道有情况,可他们一时不敢前来,怕中敌人的埋伏。到下午4点多钟,天近黄昏,路上没有什么行人了,党支部书记陈春弟带人摇着船来到了客栈。在女栈主的带领下,陈春弟找到了昏死在水沟边的叶飞,便组织人把他抬进船、运回村,并且连夜请本村在家休息的福州医院护士郑如萱给他治伤。叶飞身上的棉衣、毛衣、衬衣全被凝结的血粘住了,脱不下来。郑护士就用剪刀一层一层地剪开,把伤口都洗干净。由于受条件限制,一时还无法取出留在面部、胸部的子弹,只能暂时上了药,包扎起来。直到晚上12点,整整昏迷了10个小时的叶飞才醒过来。

这次刺杀叶飞行动是福安县国民党反动当局派出的特务组干的,叶飞进店时,蹲守在赛江边一只小船里的一个叫黄和尚的反动家伙认出了叶飞,悄悄上岸,赶到同台村向福安县国民党特务组报告。带队来行刺叶飞的是特务组长李预成。由于狮子头一带共产党活动频繁,特务们在行刺叶飞后不敢久留,匆匆返回福安县城交差。他们的反动头子问有没有把人头带来?得知没有,反动头子训斥道:“混账!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是福州派来的闽东共匪头子叶飞!让他活着跑了,看你有几个脑袋?”

李预成连忙又派人到狮子头客栈要取叶飞的首级。但他们来晚了一步,叶飞已被革命群众救走了。

敌人恼羞成怒,马上派部队封锁了狮子头方圆十几里内几个村子的路口,派巡逻队到处搜寻,折腾了整整一个星期。由于狮子头村的同志保密工作做得好,一点没有暴露。慢慢地,敌人放松了搜查,撤了一些岗哨。

叶飞脸上、胸部的子弹都没取出,治疗尚须时日,而敌人对这里的村庄十分注意,继续在村里治疗肯定是不行的,只有把叶飞送到山上的根据地去,险情才能解除。要送上山,一路上不安全,还要通过民团团丁的一个岗,怎么办?狮子头村党支部的同志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一条妙计。

这一天,在通往山上的路上,一伙人抬来了一顶花轿,轿子里坐着一位妙龄少妇,上身穿着斜襟红袄,下身套着红羽纱裙。时值严冬,天气较冷,头上包着纱巾,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膝上盖着一条棉被。轿子前面开路的是一位身穿新棉袄的小男孩,跟在轿子后面的,是位带着猪腿、红布袋的壮实汉子。十几米远,尾随着一伙肩挑柴草、青菜的农民。旁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位有钱人家的妇女回娘家。福安有这样的习俗。

到了三岔路口,一伙团丁拦住了轿子检查。掀开轿帘一看,坐着的是一名少妇!跟着轿子的汉子从红布袋里捧出大把酥糖、甜饼塞到两名团丁怀中,又掏出两块银元塞过去,团丁放行了。

谁能料到,这位少妇竟是叶飞装扮的:头围纱巾,是为了包住肿大的伤口;膝盖棉被,是为了遮住一双大脚。而挑担者是狮子头村的党员陈红籽,那些尾随的农民则是暗中保护的游击队员。

山上的同志见叶飞伤势严重,脑袋肿得很大,都难过得流下泪。中心县委立即派人请来了郑如萱护士的弟弟。这位赛岐镇医馆的医生为叶飞动了手术,取出了留在面部的那颗子弹。幸亏叶飞命大,这颗子弹从头部左侧耳前射入,碰到骨头,往下偏去,从面部中间穿过,留在左脸侧的皮下。如果这颗子弹往上偏去,就会穿入脑部,那结果可想而知。胸部的那颗子弹无法取出,一直伴随叶飞南征北战,直到他逝世以后才取出。

在山上治疗了一个多月,叶飞又投入了新的战斗。

血染的风采,为狮子头村增添了荣耀,使古村闻名遐迩。

2014年,叶飞将军诞辰100周年时,村民在山上建起了一座纪念亭,亭上镌刻的对联曰:“血濡古栈丹青汗,轿扮新娘大丈夫”,记述叶飞将军“狮子头虎口脱险”的传奇故事。今年是叶飞将军参与领导的闽东苏区创建90周年,也是叶飞将军诞辰110周年,人们自发地来到渡口,来到纪念亭,缅怀老一辈革命家,重温革命历史,狮子头村成了爱国主义教育的生动课堂。

光荣的历史,也激励村民们传承革命精神,踔厉奋发。如今的狮子头村,“乡村振兴”红红火火。村里坚持以农业为基础、工业为主导的发展思路,按照“一村一品一特色”要求,培育壮大主导产业和特色产业。全村种植葡萄500多亩,年收入达600万元;创办了9家食品加工企业,安排600多名劳力就业(其中吸收外地农民工300多人)。村里道路硬化,自来水、排污管道、卫生所、老人活动室等一应俱全,人人有事干,户户都过上了好日子,村民幸福感满满的。当年革命者舍生忘死为之奋斗的美好愿望如今实现了,革命先辈如泉下有知,当会笑慰。

狮子头,这个血染的风采的“中国美丽乡村”,犹如一颗璀璨明珠在赛江之滨熠熠闪光!(作者注:本文史实参阅了《叶飞传》等史料)

本文原载于中国老区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