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有牺牲多壮志

——闽西革命斗争巾帼风采录

向贤彪

闽西是一片红色的热土，是著名的革命老区和苏区。在这片浸透烈士鲜血的红土地上，闽西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前赴后继，英勇奋战，赢得了“二十年红旗不倒”的光荣赞誉。在可歌可泣的革命斗争中，闽西女子巾帼不让须眉，发挥了独特的作用，付出了巨大的牺牲，至今为人们所怀念和崇敬。在映山红绽放的季节，行走在闽西大地上，无不为闽西巾帼风采所感动、所激励。

信念坚定——誓死跟定共产党

“革命不怕把头杀，誓死跟定共产党。”这是当年一首闽西山歌中的歌词，充分表达了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坚定的革命信仰和必胜信心。对闽西妇女党员和妇女群众而言，信仰是照亮她们前行的灯塔，忠诚是她们最闪亮的品格。敌人穷凶极恶，但改变不了她们的赤胆忠心；死亡可以摧毁她们的肉体，但信仰永世长存。

永定金丰大山脚下，有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山村——霞山村。从1927年建立党支部起，这里红旗不倒，涌现出许多英雄人物。著名女英烈陈康容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陈康容1915年出生于缅甸，1930年回国在厦门集美学校读中学，后考进厦门大学，不久后加入中国共产党。1938年3月，陈康容回到祖籍所在的老家金丰大山地区，以教员的公开身份开展抗日斗争，先后参与建立抗日救亡剧团、抗日游击队等革命活动，成为国民党顽固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1940年农历7月15日，陈康荣被国民党保安队堵在家中，第二天被押解到敌军团部。无论敌人是严刑拷打还是重金收买，甚至找来她的同窗好友劝降，她都严守党的秘密，守口如瓶，一次次大声怒斥敌人：“枪毙我可以，要我依从，万万办不到！”陈康容在敌人要她写“自白书”的纸上，悲壮地写下四行诗句：“青春价无比，团聚何须提？为了伸正义，何惧剥重皮！”表达了崇高的革命气节。在敌人的刑场上，陈康容英勇不屈，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打倒汉奸卖国贼！”一片忠心天地间，纵然九死亦不悔。这位党的好女儿、华侨女英烈用生命和热血铸就了一座巍巍丰碑，永远为后人所景仰。

永定肖西坑村（现并入后田村）也有一位女中豪杰，名叫陈秋海，原名邱清玉，村里人称她为“客嫲”。她30岁丧夫，其独子陈玉清和胞弟、侄儿也先后为革命牺牲。她强忍失去亲人的悲痛，决心跟着共产党闹革命，把这个吃人的社会翻个个儿。红军扎营在村里时，她和村里的妇女们积极为红军筹粮，协助红军做宣传工作；红军长征后，她又带领乡亲们为山里的游击队送粮、盐和日用品。有人替她担心，她却坚定地说：“我永远要走这条路，杀头怕什么！”一天下午，游击队领导人在她家开会，敌人突然进村，正在为游击队放哨的陈客嫲用暗号大声喊叫，屋里开会的同志闻声从后门上山而脱险，而她却不幸被捕。敌人把她绑在柱子上，并施以酷刑，逼她供出游击队的行踪。她强忍疼痛，不吐半字。敌人无可奈何，只得把她关进牢房。她对同牢房的狱友说：“我可能活不久了，你若能出去，请转告游击队，我对得起共产党，告诉我儿媳妇，家里还有几斗米，设法给游击队送去。”后来，她侥幸逃脱了敌人的魔爪，在家里把伤养好后，又继续投入革命工作。白天活动不方便，她就在晚上给游击队传递信息、运送生活用品。狡猾的敌人早已盯上了她，她不幸又一次被捕。敌人把她绑在树桩上，燃起熊熊大火炙烤她，她面不改色，宁死不屈，高呼“红军万岁”，最后被敌人活活烧死。全国解放后，陈客嫲被评定为革命烈士。她的英勇事迹先后被收入《红旗飘飘》《大型革命回忆》丛书，并被搬上舞台，广为人们所传颂。

现代汉剧《陈客嫲》剧照

奋斗百年路，忠诚印寸心。共产党人以忠诚作砥柱，勾勒出壮丽的精神图谱；而革命群众热爱共产党、跟定共产党，同样表现出不悔的信念和追求。负责为红色交通站看家做饭的梅芳嫂，为了掩护交通员突围、保住电台，将自己作为诱饵引开敌人，宁愿牺牲自己也不让革命受到损失；我党的地下接头人陈三姑为了革命，毅然把两个儿子送上前线，他们先后壮烈牺牲；为了不引起敌人的注意，她又毅然决定让8岁的女儿陈文地接替自己上山为游击队送粮……正是无数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对党的忠诚，才推动我们党在极端困境中发展壮大，在濒临绝境中突出重围，在困顿逆境中毅然奋起。

英勇斗争——担当作为展英姿

闽西有幸，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刘少奇、邓小平、陈毅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在这里留下了光辉的足迹；闽西有幸，这里也是革命传统、红色文化的孕育地。当年毛泽东等领导同志深入群众、宣传革命；当年一个个讲习所、妇女部、妇救会的诞生，使这里的妇女群众成为较早接受革命熏陶的人。她们一接触革命宣传，便意识到妇女在革命斗争中的地位和作用，迅速觉醒和组织起来，摆脱封建礼教的束缚，同男子们一样投入到如火如荼的革命事业中，展示出女性特有的英姿和风采——英勇机智斗顽敌。“韭菜开花一杆心，剪掉发髻当红军。保护红军万万岁，妇女解放真欢欣。”这首闽西客家山歌，十分形象地唱出了当年闽西妇女踊跃支前的动人情景。那时许多妇女群众不仅亲自把丈夫、儿子送去当红军，自己也勇敢地剪掉髻子、扎上皮带参加红军或赤卫队、游击队。张龙地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张龙地名如其人，干革命、打敌人犹如一条倒海翻江的“龙”，令敌人胆战心惊。年轻时，她以卖茶叶为生，自从听了闽西革命根据地开创人之一的邓子恢讲述革命道理后，便毅然参加了革命。当时已年近50的她，发动80多名贫苦妇女加入农会，并逐渐成为当地妇女革命的领头人。在红军第二次攻打龙岩时，她又发动了300多名妇女配合红军攻城。后来，由于敌强我弱，赤卫队转入乡下打游击，开展夺枪运动。在敌人的一次“清剿”中，张龙地不幸被捕，但她机智地摆脱了敌人，纵身跳下山岩，幸好被崖下的树枝托住，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在北京亲切接见了张龙地，称赞她是“闽西女中豪杰”。

踊跃支前打胜仗。军队打胜仗，人民是靠山。当年红军入闽后，积极宣传群众，并将没收土豪劣绅的财物分给劳苦大众，使闽西人民深切地感到红军真正是穷人自己的队伍。在革命的洪流中，男人们纷纷报名加入红军，妇女们走出家门踊跃支前，出现了盛况空前的喜人景象。在支前的妇女大军中，有一位年过40的戴五嫂，不仅走村串户动员适龄青壮年参军，还把妇女们组织起来，为红军编草鞋、洗衣服。一次，上级通知戴五嫂所在的乡镇派300名妇女到清流县去挑布，给红军做军服。戴五嫂主动请缨，亲自挑选了一批年轻力壮的妇女，白天藏于山中，晚上疾步赶路，克服重重困难，胜利完成了布匹运输任务，为红军统一军服作出了突出贡献。当年，发生在长汀县的松毛岭战斗，是中央红军长征前的最后一次大战。战斗打得极为惨烈，红军阵地一次次陷落，又一次次被顽强地夺回来。离松毛岭战场最近的中复村（又名钟屋村）村民自发组织支前，男子修工事、送给养、抬担架，妇女编草鞋、送饭菜，连儿童也用竹筒送水到战场。家家户户都把门板拆下来，支援红军修工事或做担架。“家家无闲人，户户无门板”成为真实的写照，更凝聚起一种精神、汇编成一首颂歌。

宣传革命美名扬。闽西革命斗争中的宣传工作做得非常出色，红军和革命群众利用标语、传单、墙报、宣传栏，还有戏剧、歌谣、游戏等形式进行宣传，形成了丰富多彩的红色文化。闽西妇女在宣传鼓动工作中，顶起了“半边天”，发挥了重要作用。在这支群众性宣传大军中，有一位“红色小歌仙”格外引人注目，她的名字叫张锦辉。锦辉姑娘天生一副金嗓子，从四五岁就喜欢学唱山歌，小小年纪就投身革命。在永定暴动中，她一边和村里的妇女给暴动队员送茶水、送饭菜，一边以革命山歌为武器做宣传鼓动工作。后来，她成了一名红军游击队宣传员，经常为红军游击队员演唱山歌。她演唱的山歌有《救穷歌》《农民苦》《土豪恶》《当红军》等等，用歌声唱出了穷人的心声，具有很强的号召力和感染力。一次，她在奉命到毗邻村子开展宣传时，突遇保安团袭击，不幸被捕。在敌人的严刑威逼面前，她意志如钢，毫不畏惧，用山歌斥责敌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用一首山歌与这个世界作了诀别：“唔怕死来唔怕生，天大事情妹敢担；一生革命为穷人，阿妹敢去上刀山……”为了崇高的理想，张锦辉献出了年仅15岁的宝贵生命，她的歌声永远回荡在闽西人民心中。新中国成立后，张锦辉被追认为革命烈士，被团中央列为“中国十大少年英雄”之一。

深明大义——红色家风永流传

马克思指出：“没有妇女的酵素，就不可能有伟大的社会变革。”在闽西革命斗争的女杰中，不少人已为人妻人母。她们不仅摆脱封建礼教的束缚，以飒爽英姿奔向解放的战场，而且担负起相夫教子的重要责任，涵养以家国情怀为主要内容的红色家风，让革命事业后继有人，让红色家风赓续流传。

上杭才溪乡是中央苏区的模范乡，林金堂、林金森、林金香“红色三兄弟”相继参军上前线、又相继牺牲在战场的故事，在闽西妇孺皆知。而支持三兄弟走上革命道路的，是站在他们身后的母亲。当初三兄弟为谁先去当红军争得不可开交，谁也不肯相让，于是就到乡苏维埃政府讲理。乡苏维埃政府主席征求三兄弟母亲的意见，慈祥的母亲脸上浮现笑容，“为了好光景，三个去当红军我也一千个同意，一万个放心。可乡里名额就这么多，要是这次只准一个去的话，那……”她看见三个儿子各不相让的表情，不由得停顿了一下，“乡里定，哪个合格就哪个优先去吧。”就这样，深明大义的母亲先后把三个儿子都送到了前线……“红色三兄弟”和他们母亲的感人事迹，传遍了闽西的山山水水，鼓舞更多人义无反顾地投身革命。

张鼎丞是闽西根据地主要创始人之一，在他的背后，也站着一位伟大的母亲，名字叫范达春。为了革命事业，范达春一家先后有5位亲人光荣牺牲。其中，二儿子范炳元1929年春就牺牲了，敌人把他的头颅割下来悬在城门示众。范达春忍着巨大悲痛，挑着箩筐去收尸，回到家里用针线把儿子的头颅和身体缝合起来……对长子张鼎丞，母亲更是寄寓着无限希望。她多次告诫说：“鼎丞，你弟弟是被反革命害死的，你要替他报仇呀！你要努力革命呀！”她不但支持儿子跟着共产党干革命，还跟着队伍上山打游击，协助交通机关做好工作。后来，她在执行任务时，因叛徒告密，不幸被捕。在狱中，无论敌人施行何种手段威胁利诱，她都毫无畏惧、不为所动、怒斥敌人。直到全国抗战爆发、闽西实现国共合作后，她才被释放。范达春出狱时遍体鳞伤，回到家后不久，病情日益恶化，亲人们要派人告知张鼎丞，可遭到她的阻拦：“鼎丞革命工作要紧，不要叫他回来。”1938年初临终前，她还交待家人：“要鼎丞安心工作，尽忠革命。鼎丞是忠臣孝子，不要悲伤。”张鼎丞一直记着母亲的话，在几十年的革命生涯中，为革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党和人民建立了不朽的功勋。新中国成立后，家乡人民几度动议修建他的祖宅以为纪念，张鼎丞从未应允。他坚定地表示：“需要作为纪念的话，现在这个样子，立一个说明牌，说明原来的样子，和怎样被国民党反动派破坏的，就很能起到纪念的作用。”至今，“一段残墙”的故事仍为大家所传颂，它既是老一辈革命家红色家风的体现，更是进行革命传统教育的生动教材。 

福建省龙岩市永定区城郊镇桃坑村的伯公凹小站

永定伯公凹是中央苏区红色交通线入闽第一站，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地下交通员经常担负护送重要干部入境和传递信息、运送物资的艰巨任务。近年来，随着影视剧的传播，邹端仁、邹作仁、邹春仁等地下交通员的事迹已为大家所熟知。在这背后，还有一个感人的故事。一次，交通站来了一位“特殊客人”，穿着虽然平常，但眉宇间透着英武之气，且言语特别和蔼。因为有严格的保密纪律，邹端仁、邹作仁不得打听客人的身份，接待却十分尽心。第二天，客人临走时掏出三块银元，对邹端仁的妻子赖三妹说：“你们人来人往接待那么多人，这三块银元给你们补贴家用……”事后，邹家才得知那天接待的客人是我党的重要领导人周恩来。赖三妹怀着深深的敬意，将这三块银元珍藏起来。后来无论生活多难，都不舍得用它，把它当作传家宝世代相传。现今这三块银元被存放在永定金沙的中央苏区红色交通线纪念馆，昭示着那段难忘的历史，给每一个来此参观的人以心灵震撼和精神激励。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在烽火连天的革命斗争岁月里，闽西千千万万的女性既保留了勤劳善良、勤俭持家的传统美德，又积极投身革命洪流，在斗争中展示出忠诚担当、英勇斗争的巾帼风采。她们的芳名，永远辉映在历史的天空；她们的事迹，永远铭记在人们心中，鼓舞我们铭记光荣历史，赓续红色血脉，在强国建设、民族复兴的征程中攻坚克难、勇毅前行，续写新的辉煌篇章。

（本文原载于《炎黄纵横》杂志2025年第3期，作者为原福建省外经贸厅副厅长、纪检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