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2-28 10:58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章  武



·“重温党史 不忘初心”专题·

长征,从这里出发

 

 

 

一个人,一个大写的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一个像钢铁、像岩石一般坚强的巨人!

他,高高挺立在宁化县县城南端入口处的广场之上,挺立在中国革命光荣的史册之上,供千秋万代后人所瞻仰。

这座广场,这座占地8000平方米的广场,全称为“宁化县红军长征出发集结地纪念广场”。

这座纪念碑,这座高达23.68米的“人”字形纪念碑,就屹立在广场的正中央。

四根方形的冲天大柱,以钢筋混凝土和黑色大理石的最佳组合,以其峥峥硬骨、凛凛风姿,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略带倾斜地升向高空,并在顶端会合处,共同擎起一个巨大的红五星。由于视角上的原因,任何观众从任何方向前来瞻仰,都只能望见四根大石柱中的两根,紧紧倚靠成一个巨大的“人”字。

今天,我就站在这位巨人的脚下。抬头仰望:蓝天,白云,红五星。在初冬的暖阳下,巨人头顶的红五星,闪闪发光,显得特别耀眼。

站在我身边的陈端—宁化县革命纪念馆的女馆长,用满带自豪的语气向我介绍:这座广场,这座纪念碑,诞生于2005年,时值中央红军长征胜利70周年。为纪念中国历史上的这一光辉节日,人类历史上的这一伟大奇迹,宁化县人民政府邀请广州美术学院的专家进行整体设计,并在“山海协作”方晋江市的大力支持下,在县城的南大门,在奔流不息的翠江之畔,把它一举建成。其中,四根冲天大柱,喻指当年中央主力红军长征时在全国的四个起点县,它们分别是:福建的宁化、长汀;江西的瑞金、于都。碑顶的红五星,则是当年中国工农红军的军徽……

显然,我头顶上的这位巨人,正是一位头戴红军军帽的战士。他,正是从这里,从誉称“中央苏区乌克兰”的红色土地上,踏出二万五千里漫漫长征路上的第一步……

在陈端的引领下,我绕着纪念碑环行一圈。碑下,既有言简意赅、朗朗上口的碑文,也有精雕细刻、栩栩如生的人物群雕,再现当年宁化儿女踊跃参加红军长征、一往无前献身革命的动人场景。陈端说,这组铜铸的人物群雕,高8米,宽6米,由厦门大学艺术公司承制。

这时,我听见近旁传来潺潺的流水声。那是翠江的一条支流,从广场的中央,从红军巨人的脚下穿过。

水声潺潺,岁月悠悠。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不能不让我的思绪回溯到70多年前,那战火纷飞、鲜血染红的岁月……

1933年10月,国民党反动军队对中央苏区发动大规模的第五次军事“围剿”。以王明“左”倾冒险主义为代表的党中央反对毛泽东“诱敌深入”的战略方针,命令红军全线出击,结果屡遭重创。12月中旬,中央主力红军不得不从白区撤回中央苏区,转入战略防御。然而,“左”倾冒险主义者又错误地实行防御中的保守主义,强令部队处处设防,节节抵御,展开阵地战,以致红军数量急剧减少,根据地日益缩小,斗争形势越来越严峻。到了1934年9月,历时一年的第五次反“围剿”斗争终于失败。原中央苏区的21个县,至此,仅剩下赣南的瑞金、兴国、于都、宁都、会昌、石城和闽西的宁化、长汀等8个县。而数十倍于我的国民党军队,正以堡垒战术,步步紧逼红军,步步蚕食中央苏区,情况万分危急。

在此险恶的形势下,我军被迫实行战略大转移。10月6日,中革军委向驻守宁化的中央红军各主力部队发出三封密电,命令其将防务移交地方红军和游击队。当时,驻守宁化的红军共有1.4万人,占中央主力红军总兵力的百分之十六强。其中,红三军团第四师及军团医院驻守淮土凤凰山,少共国际师一个团与军委直属炮兵营驻守淮阳、隘门,红九军团后方机关驻守上下曹及滑石一带。接到命令后,他们分别从驻地出发,或取道石城,或取道长汀,向江西的瑞金、于都方向集结。从10月16日开始,中央主力红军总共八万六千余人,先后渡过于都河,向西突围,突破敌人的第一道封锁线,撤离了中央苏区,开始了举世闻名的二万五千里长征。

当年,作为“中央苏区乌克兰”的宁化县,全县人口只有13万,先后报名参加红军的就有13000人,几乎占全县人口的十分之一,全县青壮年中的近一半。其中,在家乡宁化就地入编驻军,并随军出发参加长征的,就有3000多宁化子弟兵。他们,有的在红三军团的第四师,有的则刚由原福建省军区独立第七师改编成红五军团第三十四师。

军情十万火急,告别家乡和亲人的日子突然逼到眼前。许多戴着草帽、穿着草鞋,刚刚放下锄头镰刀,刚刚穿上军装、拿起步枪的宁化儿郎,就背上父老乡亲们为他们准备的军粮,匆匆踏上征程。他们,有的甚至还来不及通知年迈的父母双亲,来不及吻别恩爱的妻子和襁褓中的婴儿,就以急行军速度撤离苏区,他们,只能怀着依依不舍的深情,向家乡的层层梯田、缕缕炊烟挥手告别………

其实,对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一去,不是告别,而是永别、诀别,是人世间最悲壮的生死之别。因为,正是他们所在的红三军团第四师、红五军团的第三十四师,在长征途中担任全军最艰巨的前卫和后卫任务。他们,在敌人的重重包围之中浴血奋战,不惜用自己年轻的骨肉之躯,为全军的突围铺垫出唯一的一条生路。

湘江,黑雾浓浓的湘江,恶浪滔滔的湘江,战火煮沸的湘江,鲜血染红的湘江!

1934年11月底至12月初,就在红军从宁化出发短短一个多月之后,爆发于广西、湖南两省交界处的湘江之战,是红军长征途中历时最长、规模最大、战斗最激烈、损失最惨重的一战。这一战,红军在三十万敌军的重重包围下,虽然强行西渡湘江,撕开了敌人的第四道封锁线,粉碎了蒋介石聚歼红军于湘江东岸的企图,也带来极为惨重的损失,战役结束时,全军人数从长征出发时的8.6万多人,锐减至3万多人。

其时,奉命留守湘江东岸,为全军担任殿后掩护任务的,是红五军团第三十四师,全师指战员5000多人,绝大多数为包括宁化在内的闽西籍子弟兵,其中的一个团,几乎全都是宁化人。他们以一个师的兵力,英勇狙击,殊死血战,打退强敌的无数次疯狂进攻,为主力红军争取了宝贵的过江时间。但完成狙击任务后,湘江两岸的所有渡口、所有船只已完全被敌人封锁、控制。渡江无望,他们只好返身孤军苦战。此时,东岸到处都是敌人的桂军、湘军、中央军及广西民团。他们把对红军的仇恨,全都集中发泄到红三十四师身上。面对敌军的重重包围,红三十四师在师长陈树湘的带领下,一次次突围受阻,一次次惨遭伏击,一批批战友倒了下去,又一批批战友站了起来,一路砍杀,一路牺牲,直到弹尽粮绝,全师覆没!

12月9日,年仅29岁,坚持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师长陈树湘,因腹部重伤不幸被捕。在敌人的担架上,他毅然用手伸进自己腹部的伤口,绞断自己的肠子,以最决绝的方式来结束生命,来实现他此前的誓言:“为苏维埃流尽最后一滴血!”

惊天动地、可歌可泣的湘江之战,历来是我军军史、我党党史的重要研究课题。然而,千军万马混战之时,飞机大炮轰炸之际,血染湘江的许多红军指战员甚至没有留下姓名,因此,有关他们英勇战斗、壮烈牺牲的种种细节,也大多淹没在时间的长河和历史的云烟之中。

然而,党和人民没有忘记他们,共和国没有忘记他们!

今天,我们仍然可以从各地红军墓的墓碑上,从各处纪念馆所搜集到的革命文物中,从亲历长征全过程的老红军们所口述或所撰写的回忆录里,寻找到他们的踪迹,想象他们当年血战的惨烈,以及在数十万敌军围追堵截之中孤军奋战的无私无畏与英勇顽强。

例如,杨成武将军在《忆长征》中回忆他20岁时所亲历的湘江之战,至今读来还令人惊心动魄:“敌人像被风暴摧折的高粱秆似地纷纷倒地,但是打退了一批,一批又冲上来,再打退一批,又一批冲上来。从远距离射击,到近距离射击,从射击到拼刺,烟尘滚滚,刀光闪闪,一片喊杀之声撼山动地。”

又如,为数不多的红军作家之一陈靖,在《湘水黔山》中如实记载:“血染十里溪”“河底遍尸体”。为悼念红军烈士,湘南与黔北湘江两岸的当地老百姓,“三年不食湘江鱼”!

前些年,在中央电视台热播的电视连续剧《长征》中,还有这样令人难忘的镜头:当被排挤出党中央的毛泽东,带病随军长征,挤在混乱的红军队伍中,好不容易从摇摇晃晃的木桥上横渡湘江后,暂时驻足西岸,回望后续部队的渡河情况。当他听到红三十四师被敌军团团围困在湘江东岸,无法突围过江,只能孤军死战,很可能全军覆没时,他脸色陡变,无比痛心地反复叨念:“我的三十四师啊,我的三十四师!”

当然,作为文艺作品的电视剧创作,在尊重历史真实的前提下,允许对一些细节进行合理和必要的想象和加工。毛泽东当年是否如是说,也许在史料上难以找到准确的记载,但剧作家借特型演员之口,替忧心如焚的毛泽东所念出的这一段台词,却表达了红军全体指战员对英雄三十四师的无限痛惜之情,深深打动了全国亿万观众。

2005年10月,中央党史研究室原副主任石仲泉在宁化县调研时,曾深有感触地说:“没有宁化子弟兵在湘江战役中的巨大牺牲,长征的历史有可能要重新书写。”而在此之前,曾在湘江之战中幸免于难的开国将军韩伟,也在他晚年的回忆录中,深情地说:“如果没有湘江战役,如果红三十四师能到达陕北,那全国闻名的将军县就不单只有湖北的红安县了……”

然而,历史就是历史,它再沉重,再严酷,再令人遗憾,再令人痛心,也无法改变,无法重写。好在宁化儿女为红军长征,为革命胜利,为共和国创立所作出的重大牺牲和贡献,至今并没有被人民所忘记。本次采风的第一天,现任宁化县委书记肖长根就告诉我们:

在长征途中,红军每前进一公里,就有约三名宁化籍战士永远倒下。能走完长征全程,胜利抵达陕北的宁化籍红军战士,只有幸存者58人,到了全国解放,健在的宁化籍老红军仅有28人。宁化儿女用宝贵的生命和鲜血,为中国革命写下了悲壮的历史篇章。

此后,在参观宁化县革命纪念馆时,女馆长陈端又向我们作了更详细的介绍:在长征途中,包括血染湘江等历次恶战,也包括在爬雪山、过草地过程中所牺牲的宁化籍红军指战员,其总数大约为6600多人,但由于各种原因,新中国成立后能正式列入国家民政部《革命烈士英名录》的,有名有姓有地址的,只有3305人。其中,师级干部3人,县团级干部15人,营级干部74人。其余,都是难以查寻和实证的无名英雄……

这时,笔者忽然想起:著名作家魏巍,曾在他晚年的长篇小说中,以“地球上的红飘带”一词,来比喻中国工农红军的二万五千里长征。那么,这条红飘带上的每一丝每一缕,也都浸染有宁化儿女—包括有名或无名的宁化儿女,那斑斑点点永不褪色的热血!

1955年,中国人民解放军正式实行军衔制。当时还健在的三位宁化籍老红军,三位身经百战、战功赫赫的红军将领—张新华、张雍耿、孔俊彪,被授予少将军衔。作为开国将军,他们的英名永载史册,成为宁化人民的光荣与骄傲。

今天,我站在宁化县红军长征出发集结地纪念广场之上,久久抬头仰望“人”字形的红军纪念碑。蓝天,白云,红五星。作为当年红军军徽的红五星,依然在我的头顶,在我的心中闪闪发光。

我想,不论是开国将军,还是普通士兵,不论是革命烈士,还是无名英雄,他们都是宁化人民—也是中国人民最优秀的儿女,他们都是大写的人,顶天立地的人,像钢铁、像岩石一般坚强的巨人!

当年,长征从这里出发,为的是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

今天,新的长征又再度启程,为的是实现更加雄伟壮丽的中国梦。

我深信,伟大的宁化老区人民,必将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

(本文原载于《烽火回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