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1-12 15:05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翁其华

缅怀“左联”战士卢豫冬教授



卢豫冬教授在阅读


秋风阵阵,细雨霏霏。2001年9月6日午后,长安山下传出噩耗,88岁的“左联”老作家、福建师大文学院卢豫冬教授遽然去世了。在9月8日追悼会上,中宣部有关原领导、中国新闻学院广州、香港校友会及省内外教育界、文化界、新闻界人士发来了唁电、敬献了花圈。“左联战士文诛笔伐激浊扬清勋功永志史册,文坛宿将心赤志坚望重德高风范长留人间”,这一挽联深情概括了卢老非凡的一生。

1914年5月,卢豫冬生于广西贵县,1931年到广州后入中山大学读书。从日本归来的青年记者袁殊在上海创办了进步刊物《文艺新闻》周报,特意嘱托卢豫冬负责广州通讯处的工作。卢以笔名卢淓采写报道。他在《文艺新闻》周刊报道中山大学抗日剧社两次公演《活路》、《乱钟》等独幕剧,引起了中国左翼戏剧家联盟书记赵铭彝的重视。赵以“名乙”的化名与卢豫冬取得联系,建议中大抗日剧社建立左翼剧联广州分盟。剧社领导人李克筠、吴永年等,经与进步人士认真讨论,一致同意接受总盟的建议。左翼剧联广州分盟于1932年5月成立,18岁的卢豫冬是发起人之一。他们创办的《戏剧新闻》引起了国民党当局的注意,被迫改换名称,先后以《艺术教育》、《戏剧教育》等刊名出版,而公开的活动则由抗日剧社出面。随后,卢到上海参加“左翼剧联”活动。那时,他和著名作家柯灵同住一座楼里,柯在《文汇报》主编副刊,推荐他受聘《文汇年刊》主持编务。然而不久《文汇报》等上海几家进步报纸被迫停刊。

20世纪30年代后期,在上海“孤岛”日伪横行的险恶环境中,卢豫冬以笔为武器,坚守文化岗位,经受住了民族大义的严峻考验。那时,有人借机攻击鲁迅和鲁迅杂文,卢豫冬与巴人等37位文化界人士联合发表了《我们对于鲁迅杂文的意见》,高度评价鲁迅的杂文,捍卫了“鲁迅风”杂文的革命传统。卢豫冬还以宗珏笔名撰写发表了《文学的战术论》一文,阐明“鲁迅风”不仅不限于杂文,而且可以作为“鲁迅精神”之对于整个文坛——特别是青年的巨大影响;这不但包涵了他的创作方法的学习,而且包涵了学习他的庄严伟大的工作作风。由于深入阐述了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继承发扬鲁迅杂文战斗传统这一重大理论问题,唐弢、王欣荣等当即给予赞赏和高度评价。

卢豫冬教授坐拥书城探幽微


20世纪30年代,卢豫冬先生就是有名的作家、新闻学家、戏剧评论家、军事评论家。他致力于教育、文学、新闻学研究,特别在新闻学院培育人才和学术探索卓有成就。1939年至1941年,他在香港中国新闻学院主讲《军事新闻》等课程;1947年至1950年,在广东国民大学文学院新闻系主讲《新闻学概论》、《新闻学史》和新闻名著选读等课程,同时主持新闻业务学习,指导学生编辑出版《民大新闻》、《袖珍日报》、《民大日报》,组织了南风通讯社。1961年来闽先后在华侨大学中文系、政治系和福建师范大学中文系、政教系主讲“写作”和“汉语与写作”课程,编写了《写作教学大纲》、《写作基础知识》、《写作文选》等讲义教参。晚年潜心撰写文学回忆录,为文艺界、新闻界老战友杨刚、平心、周木斋等编订了9本文集,发表了十几篇颇有文献价值和学术价值的回忆录和评论文章,为现代文学研究作出了贡献。

我和卢教授交往20多年。“文革”刚过的1977年,我在福建日报社资料室工作时,有一天卢教授前来翻阅报刊资料,彼此一见如故,交谈中他对当前办报理念有感而发的一些议论,使我颇受启迪。此后,我经常向他请教,有时还应邀陪老伴到师大意园里和卢老家人欢聚畅叙。

“躲进小楼鸟雀稀,敢拥书城探幽微”。这是卢教授晚年生活的写照。在他的书房兼卧室里,各种书刊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鲁迅著作被放在显眼的位置上。卢老几乎不管家务事,家里的活全由他老伴陈庆群老大姐承担。在他自己营造的“书城”里,卢老潜心舞文弄墨,撰写诗文。他长期保持写毛笔字的习惯,大量诗文书信都用毛笔书写。他跟我谈了书法的文化背景,汉字是几千年中华文化的象征,如今日、韩等国练书法的人越来越多,而我们有些人提笔忘字,着实可悲。我赞同卢老的见解,从此跟着学书法,期盼早日步入书法艺术圈中,以陶冶性情,增进修养,也有利于养生保健。卢老挥毫自如,字迹清秀,笔锋遒劲,其书法作品被收入《中国作家书画选》,颇受好评。

20世纪30年代,卢教授写了大量国际军事评论、戏剧评论和新闻学论文,一些上乘之作曾轰动一时。他珍藏三四十年代的三本散文集,用的是笔名宗钰、旅冈。他的散文具有强烈的社会参与意识,行文自然真挚、质朴无华。有些作品于平易中寓深意,在淡泊中见真情,饶有韵味儿。卢老钻研古文,诗词写得好,往往构思成熟便一挥而就,我常向他讨教。1977年11月他挥毫题赠给我五言绝句《冬日偶成》:“莫笑须发白,犹学乳燕飞;尚存一分热,何惜此光辉。”这是他年逾六旬不言老,依然满怀壮志作奉献的心语。我那时47岁,读了此诗深受启发和激励。我冥思苦想,虽不谙诗律,也凑成一律回赠卢老师:“喜闻花甲外,发白见心丹;治学诚刻苦,攻坚岂言难?胸怀连广宇,阔步闯雄关;今有凌云志,无高不可攀。”

卢豫冬先生早年在颠沛流离中历尽艰辛,可他迎难而上,始终保持着乐观心态。每当谈到三四十年代文坛的战斗历程、轶闻趣事时,常常仰面哈哈大笑。随后他吟诗感叹岁月推移:“七十未为老,漫道古来稀。松柏经霜翠,花甲发新枝。八轶犹童颜,期颐岂足奇。壮心诚不已,战斗没穷期。”诗中透出了卢老的豁达坚定。

1991年我离休后在省新闻工作者协会、省新闻学会参与主编《福建新闻界》,也时常得到卢老的指教帮助。1995年8月,为纪念抗战胜利50周年,他为《福建新闻界》撰写了《面对事实 明辨是非》一文,深刻揭露日本统治阶级,妄图掩盖及抹煞从19世纪70年代到20世纪40年代这70年来对外侵略扩张史的罪恶企图,“历史是客观的存在,怎能凭主观抹煞得了呢?”文短意深,论证铿锵有力。

1996年1月9日,省记协会议室聚集省市20多位老中青新闻工作者,深切缅怀我国现代著名记者、杰出的政治军事评论家羊枣(杨潮)烈士殉难50周年。卢豫冬教授应邀到会,他和黄明、赵家欣等新闻界老同志一起回忆羊枣的战斗历程和丰功伟绩。卢老饱蘸激情以十分工整的小楷书写的《羊枣同志死难五十年祭》的长文,在《福建新闻界》特刊发表后,再次获得新闻界的好评。

卢教授个子小,瘦而健康,精神矍铄,每天清晨起床,他便步履稳健地攀登校园长安山,正如他在诗中写道:“晨来攀翠岭,笔下探幽微。”饭后稍事歇息,他便磨墨展纸,撰文写信。1997年10月24日,卢老给广州老战友颜舒的信中说:“我们大家毕竟都老了,迟早要离开这个世界,用不着悲哀,我们毕竟做了一番事业。”这封信接着说:“可以告慰你们的是,我身体很好,腰板和两腿都硬朗挺直;每日三餐,早睡早起,无烟酒及任何嗜好,又无任何忧思,学术写作是关切的,也还可以写文章,自由自在,健康情况是正常的……”我想远方老战友读了这封信,一定会和我们一样为卢老85岁能有如此健康平和心态感到格外高兴的。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封信寄出不到半个月,卢老却在11月2日早晨不幸跌了一跤,造成严重伤害。11月28日住院动了手术,从此瘫痪在床。他的老伴陈庆群老大姐,没日没夜悉心侍候,眉宇间紧锁着悲酸痛楚。卢老病情有了好转,陈大姐却像全身散了架似的,腰酸背更驼了。我和老伴看望回来感叹着,卢老师像不懂事小孩,什么都不想,看来还能顶一阵子,而大姐愁这愁那,疲惫不堪,说不定她要先走哩。果然不出所料,1999年6月19日,陈庆群大姐匆匆离开了人世。“侍夫育子呕心沥血春晖难再报,爱国奉公克己待人慈训永铭心。”母爱深深,小芸、小唐、小瑷姐妹含悲忍痛,和亲友们一起送别慈母后,再细心照料日益衰弱的老父亲。两易寒暑,卢老却因心衰抢救无效而驾鹤西去。

岁月匆匆,敬爱卢老师转眼离世九周年了,我们对他的思念依然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