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6-17 16:26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马照南


崇溪河畔的壮举

——记赤石暴动

马照南

崇溪,又名崇阳溪,发源于峰峦叠嶂、景色秀丽的武夷山深处,慢慢汇成宽阔溪流,从赤石古镇边静静地流过,幽深的碧水,倒映着蓝天白云、丹崖赤壁,山光水色。溪边赤石渡口,舟楫云集,碧波幻影,挥桨击水,往来两岸。渡口有几株高大而苍老的樟树,枝杆虬曲舒展,微风吹过,发出飒飒摩挲声,似乎在述说当年暴动的壮烈情景,述说这个共产党秘密支部领导的中外监狱斗争史的奇迹。

1942年6月17日,上饶集中营第六队的同志们在党的秘密支部领导下,在崇溪赤石渡口组织闻名全国的越狱暴动。赤石暴动是“皖南事变”斗争的延续,是上饶集中营斗争的重要组成部分。其规模之大,在我们党监狱斗争史上是空前的。暴动的胜利,体现了共产党人无比坚定的信念、严格的保密纪律、高度的保密智慧、团结奋斗、不怕牺牲、敢于胜利的豪迈气魄。

(一)

1941年1月5日,国民党反动派集结7个师8万多兵力,在安徽泾县茂林地区对奉命北移途中的新四军9000余人发动突然袭击,制造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我英勇的新四军坚决抵抗。除牺牲和突围的同志之外,一部分人不幸被俘,其中,700余名新四军将领和爱国志士,包括从东南各省抓来的共产党员,被拘禁在国民党第三战区司令部所在地江西上饶。

4月,国民党反动派将“军官大队”和“特别训练班”合并,更名为“战时青年训导团东南分团”,下编六个队。第六队编成以后,摆在同志们面前的首要任务,就是要在第六队迅速建立党的秘密支部。在敌特的严密控制和监视下,第六队的绝大多数同志是由原“军官大队”的第二队、第三队和原“特别训练班”转编过来的。其中,有第三队的党支部负责人马六(原名沈韬)、阮世炯,有第二队的党支部负责人周青(原名奎麟),有“特别训练班”党支部的负责人陈念棣、胡永康(原名舒丽瑜)。为了使党支部能够迅速组成和保证领导的连续性,经过多方的酝酿和协商,一致同意第六队的党支部委员会由马六、阮世炯、周青和陈念棣等四位同志组成。由马六同志任支部书记。为了避开敌特的耳目,确保安全,支部决定,一、原三队编来的党员由马六和阮世炯同志负责联系;特训班编来的党员由陈念棣同志负责联系;原二队编来的党员由周青同志负责联系。马、阮、陈、周四同志彼此不过问不属于由自己负责联系党员的具体情况;二、从三个单位编入支部的党员,彼此不许建立橫向联系;三、支部负责同志相互联系的方法,主要是利用上厕所而又四周无人的时候,联系的次数尽量少,每次联系时间也不能长。

建立了党支部,就有了斗争的核心,第六队的对敌斗争也就有组织、有计划地开展起来了。

(二)

1942年5月,日军侵犯浙赣铁路线,向西节节推进。国民党军不战而溃,金华、衢县相继失陷,玉山、上饶门户洞开,第三战区的军政机关也乱成一团。第六队党支部提出了举行集体越狱暴动的问题,并秘密组织全体党员和非党员的积极分子展开讨论、发表意见。党支部提出举行暴动的根据是:

第一,在日本侵略者步步进逼面前,集中营的大小敌特头目早已惶惶不可终日,对监管和警戒已有所放松。

第二,同志们在集中营里受尽敌人的残酷折磨和疯狂迫害一年多,巳经形成团结一致的有组织的力量,积累了对敌斗争的丰富经验,有赤手空拳同敌人进行拼搏的决心。

第三,举行暴动的时机可以选在:一是全队远离驻地到上饶信江两岸去搬运口粮或烧柴的时候;二是全队到离开驻地四五里的北山坡上防空袭的时候;三是上饶失陷,集中营不得不撤往闽北的时候。暴动后的去向是:或渡过信江,进入当年方志敏开创的老根据地怀玉山区,然后转往苏南和苏北我军抗日前线;或者越过分水关,进入闽浙赣边区的老根据地武夷山区,寻找地方党和游击队。

党支部决定要举行暴动,是以分析敌我双方的情况为依据,体现了广大党员和群众的意志,是正确的,因而得到了绝大多数的同志的热烈拥护。在征求意见和讨论时,也有不同意见。有人认为,我党的参政员正在重庆参加国民参政会,国共两党的紧张关系可能趋向缓和,我们也有获得释放的可能,因而主张等待一下;有的同志主张大家联名打报告,要求到抗日前线打鬼子;有的同志顾虑如果暴动成功了,敌人会对仍被监禁在集中营里的同志们进行更加疯狂的迫害和残杀,因而表示犹豫甚至不同意。

针对这些不同认识,党支部同志利用各种机会,联系蒋介石的反共历史、“皖南事变”和集中营的斗争现实,通过反复比较、深入分析,使个别有顾虑的同志很快消除顾虑,丢掉幻想;本来坚决勇敢的同志更加斗志昂扬,信心百倍。

(三)

同志们统一了认识,下定决心之后,第六队党支部着手组织暴动前的各项准备。关键工作是物色一名能够指挥全队暴动的军事指挥员。一方面,这个人在集中营对敌斗争的严峻的岁月里,是经得住考验的,能服从组织决定,严守组织纪律和保密纪律;另一方面,具有军事指挥知识,能临机应变,多谋善断。当时在第六队的党员中间,具备前面条件的同志是很多的,但同时具备两方面条件的同志不多。陈念棣同志经过反复的衡量比较,向党支部推荐王达钧同志为暴动的军事总负责人。

陈念棣所以推荐王达钧同志,主要是根据他在对敌斗争中的表现,军事指挥上的素养,加上他体格健壮,精通武术,是适合担负指挥暴动这一重任的。支部书记马六和支部委员阮世炯、周青知道王达钧同志的这些情况,同意陈念棣的推荐,决定由陈念棣与王达钧进行单线联系。

在选定暴动的军事总指挥之后,党支部还确定了每个党员和队员做好必不可少的准备工作:

一是秘密选定李铁飞、王树仁和陈延治分任第一、二、三分队的暴动指挥员,由王达钧同志统一指挥。二是秘密选定勇敢机智,身强力壮的同志(有王铁夫等)组成突击队,以三人为一组,在发起暴动时每组袭击一个宪兵,夺取枪支弹药。三是秘密规定了举行暴动的准备信号、加强决心信号、行动信号以及万一情况发生变化,暴动无法举行时的撤销信号。四是要求参加暴动的同志每人都要有一双备用的布草鞋,由各班分工给会打草鞋的同志,其公差勤务一律由其他同志代劳。五是要求参加暴动的同志抓紧一切时间加强体力锻炼,以便暴动时有强壮的体魄同敌人拼杀格斗,奋勇突围。六是秘密向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参加过闽浙赣边区游击战争的老同志等,了解有关边区老根据地的情况;向新近被从边区抓来的地方党的基层组织负责同志了解边区地方党的秘密联络点的情况;以便越狱后,有明确的去向, 能很快找到立足点。

1942年6月5日4时许,黑暗还笼罩着周田村,正在熟睡中的第六队的同志们被宰猪的嚎叫声惊醒了。为什么宰猪?宰猪是一个信号,它预示在日本侵略者的进攻面前,上饶危在旦夕,集中营就要撤离上饶,向闽北撤退了。撤离上饶,从战局的发展早已预料到了,但何时却无法侦悉。敌人对撤离上饶的问题一直守口如瓶,严守秘密,他们以为这样一来,就会使队员们思想麻痹,缺乏应变的准备,处于完全被动的地位。这当然是愚昧敌人的妄想。宰猪的嚎叫声过后不久,司号员的起床号声响起来了。今天起床后的生活秩序与往日不同。在往日,起床以后是整理内务,洗脸刷牙,出早操,吃早饭。而今天,起床以后是捆扎背包,洗脸刷牙,吃早饭,准备集合出发。

(四)

集中营决定离开上饶,向闽北撤退,这对敌人,对我们,都是一件震撼人心的大事。对敌人来说,要押解几百名共产党“政治犯”翻山越岭,渡河涉水,长途行军,穿过闽浙赣边区当年红军的老根据地,到达闽北目的地,这真是一件使他们提心吊胆,寝食难安的苦差事。他们一定会绞尽脑汁,千方百计,施展各种花招,防范发生暴动。对第六队的同志来说,在从上饶到闽北的撤退途中,无论是天时(时值盛夏,天气炎热,夜晚可以露宿),地利(山峦起伏,森林密布,利于藏身隐蔽),人和(当年一定有党组织,而且红军老根据地的人民是有政治觉悟、斗争经验丰富的),都为举行暴动,夺取胜利提供了有利的条件。党支部一定要抓好这件大事,率领第六队全体同志,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去夺取胜利。看来,敌人的防范措施一定要加强。果然,在临出发前,敌人将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在闽浙赣边区打过游击的一些红军同志(如项永章等),立即调离第六队;抽调一部分身强力壮的同志,由特务和宪兵押着,给队长和分队长们抬行李,扛家具等。

最重要的是,集中营头子张超凶神恶煞地宣布了六条“行军纪律”,即“六个不准”,一、各队之间必须保持30米的距离,不准拉长或缩短;二、不准擅离幵队伍;三、不准掉队;四、休息时如要大小便,须先举手报告,不准随便乱动;五、不准交头接耳;六、不准唱歌、喧哗。并威吓说,“谁要违犯这六条纪律,格杀勿论”。宣布了所谓“六条纪律”,队伍就匆匆上路了。

集中营撤离上饶以后,经过两天行军,6月6日傍晚到达铅山县石塘镇宿营。在两天的行军中,第六队的同志们一直处于紧张、焦急、等待的精神状态中。但是,党支部的领导同志和暴动指挥员没有发出暴动的信号,暴动没有举行。

这是因为,这一条路比较平坦,四野开阔。敌人调走了熟悉闽浙赣边区情况的项永章等同志,使党支部失去了在边区途中举行暴动的参谋和向导;一部分身强力壮的同志被抽调去抬行李家具,打乱了原来的部署,分散了夺取敌人武器的骨干力量;负责押解的宪兵人数虽不多,但警戒森严,火力很强,一旦暴动,他们前后呼应,交错射击,组成火力网;加上每个宪兵班同每个队之间,都有一定的距离,要夺他们的武器很难成功;一路上队长、分队长、班长和安插在各班的一些特务、叛徒按照张超宣布的“六条纪律”对全队进行严密监视。同志们不但无法和其他的队取得联系,就是在本队内部,也很难进行活动。敌人这种层层设防线,处处安耳目的做法,使党支部的领导处于非常困难的境地,无法研究制定新对策来对付敌人的新措施。

石塘到了。敌人将第六队禁锢在一所小学校的楼上,周围岗哨密布,戒备森严。敌人认为暴动的危险性已大大减少,所以对第六队的监视和管束,比在路上稍有放松。于是第六队党支部就抓紧这个机会,乘敌人在监管上的某些空隙,征询各方意见,反复仔细研究,制定了几条新对策:一是选定一批政治坚定,机智勇敢,身强力壮的同志组成敢死队,由暴动总指挥亲自率领,行军时到队伍后面去给敌人抬行李,伺机解决后卫宪兵,夺取枪支;二是为了继续麻痹敌人,重申党支部在撤离上饶时规定的一条纪律,即未经党支部同意,不得个别越狱;三是所有的党员和非党积极分子,特别是党支部的领导同志和暴动指挥员同志,在各种场合进行接触,研究问题,开展工作时,要加倍提髙警惕,万万不可粗心大意,要随时注意保密隐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同志四是针对一路上敌人严密监视这一情况,授权给党支部的主要领导陈念棣同志和暴动指挥员王达钧同志,责成他们为了实现暴动,当情况不允许进行集体磋商时,要审时度势、勇于负责、果敢决断。这一条是最重要最关键的。

(五)

但是,敌人并没有垫高枕头睡大觉。他们也在处心积虑地企图摧毁第六队的领导核心,破坏暴动计划。6月14日,也就是集中营离开石塘的前一天深夜,大家正在熟睡。突然,楼梯板上一阵声响,几个分队长带着一群班长和宪兵拥上楼来,纷纷用手电横扫睡在楼板上的同志们,大声吆喝道:“大家躺着不许动!”接着,点燃了挂在壁上的煤油灯。在昏暗的灯影里,这帮凶神恶煞端着手枪或驳壳枪,剑拔弩张,如临大敌。一个分队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用手电筒照着,恶声说道:“我念名单,点到名的,马上起床,到队长那里去!没有点到名的,一律躺着不准动!谁要是不听命令,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被点名的五个同志,他们是:马六、周青、唐金虎、伍国材和王铁夫。分队长念完名单,特务和宪兵就象一群恶狼似的,把这五位同志拖走了。

6月15日清晨,集中营离开石塘,继续南进,向闽北迁移。出发前,第六队特务队长刘振珂又凶神恶煞地向全队“训话”并宣布,一、为了减少长途行军的疲劳,本队官长的行李另雇民伕挑运,不用大家去抬了; 二、从这里继续往南,就要进入武夷山区。为了保证行军的安全,除了宪兵连作内卫,增派一个特务团作外卫;三、任何人都要严格遵守张超宣布的“六条纪律”,不得违犯,违犯者必严惩!刘振珂闭口不谈昨天深夜押走马六等五位同志的去向。显而易见,这是马六等五位同志在敌人的严刑面前和屠刀底下,严守党的秘密,坚贞不屈,视死如归。为了保护党组织和同志们的安全,宁死也决不供出党支部和暴动计划,他们被敌人秘密杀害了。马六、周青、唐金虎、伍国材和王铁夫六位同志忠于党、忠于人民,忠于共产主义理想的坚定信念和强烈的保密纪律意识,宁死不屈的精神,永远刻在同志们的心里!

(六)

队伍继续南进。逼近武夷山分水关,但见群峰磅礴,巍然屹立在千里闽赣边境;绿树红花,芳草苍翠。几株挺拔古木,郁郁葱葱。这一带路隘、林深、苔滑。山道险峻情更迫。越过武夷山分水关,一路急行军,到达武夷山下大安住宿。离开上饶后12天来,一路上除了第六队,其他几个队都有个别越狱的。但是,在这12天中,第六队的同志们严格遵守党支部的规定,为了麻痹敌人,争取全队暴动的胜利,对一路上遇到的许多个別越狱的好机会,都放过去了。

6月17日,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喷射出炽热的光芒,第六队的同志们迈着坚定有力的步伐,跟在第一、二、三、四、五队的后面,沿着髙低不平的黄土公路,奔赴崇安县城。下午2时许,全营离开崇安县城,要求多走30多里,到敌人预定的南迁的目的地下梅。

崇安公路躺在群山环抱中的一块宽阔的平原上。远处是美丽的武夷山,远望武夷山群峰,昂首向东,恰似万马奔腾。走在队伍中的陈念棣同志,自从支部书记马六同志和五位同志牺牲,心情一直很沉重。他想到当年,毛泽东同志非常重视武夷山,关注闽北,写下“今日向何方,直指武夷山下。山下山下,风展红旗如画”的诗句。何等壮观,何等有气势!作为暴动主要领导,陈念棣同志深感责任重大,这是一个多么紧要的下午啊!一定要抓住这最后时机,举行暴动。

第六队的同志们头顶炙热的太阳,脚踩火烫的黄土,在第一、二、三、四、五队之后跟进。将近下午四点钟,队伍离开了公路,抄小路来到赤石镇。

赤石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清澈的河水,静静地流着。河东一带,有四、五里纵深的丘陵地,越过丘陵地,就是武夷山的一脉。在阳光的照耀下,群峰挺立,蔚为壮观。群峰中,主峰苍松参天,气势雄伟。各队为了准备渡河后赶往下梅,都到河西岸边的石板路上,分段依次坐下休息。同志们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的躺着。阵阵清风从河面吹来,拂动崇溪岸柳,吹进了同志们敞开的胸怀。大家尽情享受这阵阵清风,觉得特别凉爽。

各队按序列,依次渡河。因为要抢时间赶路,第一、二、三、四、五队渡河以后都不再等待,被单独带走了。

随时注意观察形势、寻找战机的陈念棣、王达钧同志看出,这是一个不可再得的好机会!一是因为各队过河以后,都已经先走,押解的宪兵也跟着走了,敌警戒力量削弱了;二是渡河暴动,只要越过丘陵地带,就可以冲上山高林密、便于藏身隐蔽的武夷大山;三是轮到第六队过河时,已是傍晚,日头落下,快天黑了。黑夜里敌人无法搜山,便于大家隐蔽好自己。四是武夷山区是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方志敏、黄道和福建党组织领导的的老根据地,暴动出去即可得到当地人民群众的掩护(当时不知道福建党组织已在精心准备接应了)。

陈念棣同志深知,如果错过这个好机会,就会使暴动计划流产,使大家难逃虎口,这将是无法弥补的一大损失,也是不可宽恕的罪过!

这时,他与王达钧交换眼色。王达钧立刻心领神会。从他们转动的眼神里和脸部的表情上,可以看出正紧张地盘算怎样举行暴动的问题。王达钧从行列里站起来,借口到河边洗脸,观察河东的地形,注视武夷群峰。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根用竹根做的旱烟管,慢悠悠走到坐在石头上的陈念棣跟前,蹲了下来,一面伸手借火,一面低声说道:

“过河后准备行动。你看怎样?”

“同意。由你具体部署。”

“假使宪兵先过河去布置警戒,就由先过河的同志夺取宪兵的枪支,举行夺枪暴动。假使宪兵在全队的后面过河,就举行不夺枪暴动。暴动以后的集合地点是那个长着苍松的主峰大山顶。”

“好。就这样决定。”

“那就分别通知大家,作好准备。”

当机立断。举行暴动的重大决策,就这么定了!

第六队党支部成员避开特务的监视,分头不动声色地通知大家,开始了准备工作。有的穿上力士鞋,有的把备用的新草鞋挂在腰带上,有的检査暴动出去以后需要携带的东西,有的把藏的钱拿出来分给大家买点心吃。年轻力壮的同志被指定去帮助年老体弱的同志。暴动前的最后准备工作把同志们拧成一股绳,大家就要挣脱囚笼了。

(七)

夏日热辣辣的太阳慢慢西沉,巍峨秀美的武夷群峰的侧影逐渐扩大延伸,第六队移到了渡河点,渡河开始了。

渡河的工具是一条木船和两个竹筏,在一百多米宽的河面上来回摆渡,每次只能渡一个分队。速度也不快,从下午开始渡河,天快黑了都还没有全部过完。全队渡河按当天的行军次序,即第三分队先渡,第一分队次之,第二分队殿后。宪兵随第二分队渡河。第三和第一两个分队过河以后,敌人在路边制高点分散布了警戒,值星官第三分队长命令这两个分队的同志集合在碎石路上,面向武夷山,立正看齐,放下背包,原地坐下。这时,王达钧同志站了起来,用急速的目光察看前面的地形地物,同时用颤动的噪音哼唱:

“啦!啦!啦!啦!啦!啦……”

这是《义勇军进行曲》的号声,是举行暴动的准备信号!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诞生于抗日战争时期的《义勇军进行曲》,是民族的呼声,是党的召唤!

这时,身边特务责问他:“你唱什么?” 王达钧巧妙回答说:“轻松轻松。”而大家一听到这个信号,内心剧烈地跳动,神情非常紧张,有六、七个同志也站了起来,准备行动。随船特务惊恐地吆喝,“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值星分队长操着嘶哑的声音严令,“坐下!”同志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茫然不知所从。有的同志又勉强地慢慢坐下来。这时,第二分队已经上岸到碎石路上来列队了,随后宪兵即将跟着上岸!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决不能再犹豫和拖延了!王达钧同志意识到自己身负重任,他把目光投向站在队列前排最右边的陈念棣,问道:“老陈,有黄烟没有?” 陈脱下军帽,摇了两摇,答道:“没有。”摇帽子是要王达钧下决心的暗号。说时迟那时快,王达钧同志立即用宏亮而有力地发出坚定庄严的号令:

“同志们,冲啊!”

“冲啊!”

—声令下,全队80多人一跃而起,作扇形展开,大家一起喊着“冲啊!”

心有所向,何记生死!大家互相呼应着,向着丘陵山麓奋勇奔跑!

敌人一时吓呆了,但很快枪声响了。同志们拚命往前冲。背后传来敌人力竭声嘶的叫喊:“你们不要跑呀,还在跑!”子弹在同志们的头上、身边呼嘯而过。冲! 一个劲向前冲!有的草鞋掉了光着脚,有的腿上流着血,有的上气不接下气,跌跌撞撞地往前冲。大伙忘了疲劳和伤痛,满怀着兴奋和希望,飞速地向胜利狂奔。

由于长期在集中营经受饥饿和酷刑的折磨,有些同志身体非常虚弱,有的渐渐头昏目眩辨不清方向,乱跑起来;有的跌倒了爬不起来;有的喘着粗气跑不动了。这时,同志们用火热的语言互相鼓励:“不要怕,慢慢跑!”“坚持最后五分钟!”“我们疲劳,敌人也疲劳!”“谁掉队,就是灭亡!”“认清方向,往大山顶集合!”

时间也在奔跑着,太阳落到山后面去了。同志们陆续到达山麓了。“咕,咕,咕!”“咕,咕,咕!”大家互相呼应着这个联络信号,拉藤攀葛,披荆斩棘,开路登山,奔赴约定的集合地点。这时,絢丽的晚霞,象在迎接胜利者,把满山满谷照得一片深红。集合在山顶的同志们,浑身汗湿,满脸红光,兴奋地热烈拥抱,一齐挥舞双手,同声欢呼:

“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在这同时,福建党组织立即部署接应工作。闽北游击队和群众给予赤石暴动同志们极大帮助和支持,接应了暴动出来的47位同志,这些同志历尽艰难,终于先后回到新四军的怀抱,部分同志被接到福建省委的驻地——建阳太阳山,坚持斗争,直至全国解放。

今日,崇溪依旧静静地流淌。赤石暴动的壮举早已铭刻在武夷丹崖、铭刻在人民心中。人们在暴动原址立碑,建设规模宏大的“赤石暴动纪念馆”;在红色首府大安立碑,纪念马六、周青、唐金虎、伍国材和王铁夫五位同志;在虎山庙立碑,纪念赤石暴动后被敌人屠杀的烈士。赤石,已成为全国红色旅游经典线路和100个精品景点之一。赤石暴动共产党员和新四军将士的英雄壮举,他们表现出的坚定信念、坚守纪律、团结奋斗、勇于牺牲、敢于胜利的斗争精神,恰似日夜流淌的崇溪、巍峨屹立的武夷山,与日月同在!

(本文根据采访陈念棣同志笔记整理,并参考他的《党的光辉》一文)

 

作者简介:马照南,曾任中共福建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省委文明办主任,省政协提案委副主任,现任福建省炎黄文化研究会常务副会长。

原文刊载《印迹-中国红色保密故事(福建卷)》,金城出版社202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