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0-17 18:27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福建省政协文化文史和学习委、省炎黄文化研究会



·“海丝文化与福建”百题·

(福州卷)56.赴琉球中的海神信仰

 

 

一、福州与琉球间航线

 

明清历次册封,虽然历经艰险,但各封舟最终都能平安往返,以康熙朝三次册封为例。

康熙二年(1663年),张学礼、王垓出程时间和航线:六月初七,梅花港开洋;初九,过分水洋;十二日,过糠洋,自此离梅花港七日不见山;十五日,见琉球北山;十九日,泊伊兰埠,转至山南;二十五日,抵那霸港。去程共十九日。归程:同年十一月十二日,登舟;十四日,出那霸港,过姑米山;二十一日,抵战台;二十三日,见浙江定海;二十四日,到五虎门。共计十一日张学礼:《使琉球记》,台湾文献丛刊第292种,台湾银行经济研究室编印,1971年版,第4-9页

康熙二十二年,汪楫、林麟焻出程时间和航线:六月二十三日,五虎门开洋;二十四日,过钓鱼台;二十五日,过赤屿;二十六日,过马齿山,至那霸港。去程计四日。归程:十一月二十四日,那霸港开洋;二十七日,过姑米山;十二月初二日,见南杞山;初四日,泊定海。共计十一日潘相:《琉球入学见闻录》,台湾文献丛刊第299种,台湾银行经济研究室编印,1972年版,第43页

康熙五十八年,海宝、徐葆光出程时间和航线:五月二十二日,自五虎门放洋,过官塘尾,至进士门;二十四日,过米糠洋,“当见鸡笼山、花瓶、棉花等屿及彭家山,皆不见”;二十七日,“应见钓鱼台XE"钓鱼台"、黄尾、赤尾等屿,皆不见”;二十八日,“所见,或是姑米而未能定”;二十九日,见叶壁山;六月初一,至那霸港。共计十日。归程:次年二月十六日,自那霸港开洋,过马齿、安根呢、度那奇等山,见姑米山二点,此后,封舟一直未见山;二十四日,至鱼山及凤尾山;二十六日,见南祀;二十七日,见盘山,至温州,至台山下椗,天明见南北关;二十八日,泊七星山;二十九日,至霜山,至定海所;三十日,进五虎门,共计十四日徐葆光:《中山传信录》,台湾文献丛刊第306种,台湾银行经济研究室编印,1972年版,第13—18页

关于中琉间的航道与针路,徐葆光曾在《中山传信录》中作过概括:“琉球在海中,本与浙、闽地势相东西相值,但其中平衍无山。航行海中,全以山为准。福州往琉球,出五虎门,必取鸡笼、彭家等山;诸山皆偏在南,故夏至乘西南风,参用辰、巽等针衺绕南行,以浙折而正东。琉球归福州,出姑米山,必取温州南杞山;山偏在西北,故冬至乘东北风,参用乾、戌等针衺绕北行,以浙折而正西。”徐葆光:《中山传信录》,台湾文献丛刊第306种,台湾银行经济研究室编印,1972年版,第9页康熙朝三次册封,赴琉球的行程天数以汪楫出使为最短,仅用4日,张学礼行程天数最长,用了19日;册封使归程,以海宝为最长,用了十四日,而张学礼、枉楫均用了十一日。

总之,明清两代历次册封琉球所经历的航线记录,对我们认识明清时期的海外交通及中琉间航线有相当的意义。

 

二、福州水部尚书与拿公信仰

 

(一)尚书公信仰

陈文龙(1232—1277),初名子龙,字德刚,别号如心,南宋福建路兴化军莆田县人。因其在南宋末年抗元斗争中的英勇表现,被后世奉祀为掌管水域的水神,先后敕封“水部尚书”“镇海王”。福州人民尊称陈文龙为“尚书公”,庙为“尚书庙”。从明洪武至清光绪年间,福建先后建有阳岐、万寿、新亭、龙潭、竹林等5座尚书庙。在清嘉庆、道光、同治三朝,册封琉球使臣把陈文龙看作同妈祖一样重要的海上保护神,请上封舟护航,从而扩大了陈文龙在福州及琉球的影响。兹举述有代表性的阳岐尚书庙与万寿尚书庙赖正维:《福州与琉球》,福建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294页

阳岐是福州最早祭祀陈文龙的地区,它是闽江分支乌龙江之北的一个村庄。古时此处为繁华的商业码头,时人称为“化船道”或“兴化道”,经营南北京果杂货和土特产品生意的莆仙一带商贾要进入省城,船只多停泊于此,然后再弃舟陆运。他们为祈佑生意兴隆、平安往返,明洪武年间在兴化道旁大松树的浓荫下建一小庙坛,面积约30平方米,奉礼海上女神林默和抗元英烈陈文龙,遗址至今犹存。这是陈文龙庙宇在福州的最早起源。明天启七年(1627年),当地村民和水上居民及莆仙地区的商贾,将原建在兴化道旁的小庙宇移至阳岐村凤鸣山之阳新建,奉为福州地区的“尚书祖庙”,以后其他4座尚书庙皆由此分炉。该庙建成后,几度毁损,几度重修。今庙门前大埕竖的7方石碑就是该庙历史的见证。阳岐庙内残存有清代状元、翰林院修撰、福州人林鸿年XE"林鸿年"题刻的石柱联“神风吹久米;荫曜跃维桑”,印证了他作为册封正使前往琉球前曾在此祭祀,并将陈文龙造像随同使团迎往琉球,以作为海上庇护神,祈保使团平安往返赖正维:《福州与琉球》,福建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294—295页

万寿尚书庙原位于福州市台江区坞尾街,2005年,由于城建需要,按原貌迁移至三通桥一带,是现今福州地区水部尚书庙中建筑最为恢宏精美的一座。

据说该庙庙址原为陈文龙在福州的官邸,元代毁,明时改建为庙。经清道光和民国初两次重修,仍保持明代的建筑程式和艺术风格。庙占地约1000平方米,坐北朝南,原由戏台、酒楼和前后殿组成。供奉主神陈文龙及部将、水部诸司官、福州府下辖十县城隍与二十四司官,以及琉球“番将”,“番将”代表完成册封礼后琉球国王派遣护送中国册封使团回国时的侍者。殿内摆放一艘6米多长的精巧官坐木舟,大殿两侧放执事牌。后殿为“天后宫”,供奉妈祖和观音。万寿尚书庙是福州唯一将观音当作海神供奉的庙宇,也是福州唯一一座供奉三位海神的庙宇。

万寿尚书庙内有许多请封、御赐以及官员题赠的牌匾对联。殿前石柱上刻有多副出自名臣、学士之手的楹联。其中有时任太子太保、兵部尚书、云贵总督林则徐撰写的楹联:“节镇守乡邦,纵景炎残局难支,一代忠贞垂史传;英灵昭海澨,与信国隆名并峙,十洲清晏仗神庥。”

万寿尚书庙还保留有十多段历次修葺尚书庙的纪事石碑,其中4块碑文见证了历史上的中琉友好交往。

嘉庆五年(1800年)天后宫、尚书庙得到修葺,嘉庆七年立碑纪念,碑文中明确记载:“琉球大船直库筑登之亲云上,番银拾圆;大船内佐事等九人,番玖圆;水手五名,钱壹仟文;琉球大船直库水手肆拾名,番银壹拾圆;琉球直库长岭亲云上,番壹拾圆;大厅佐事等九人,番玖圆;定加子共六人,钱壹仟文;水手共二十六名,钱贰仟文;琉球封王直库头号二号船,番贰拾柒圆。”以上捐款的琉球人有直库、定加子、作事、佐事、水主及水手,共计95人。当时琉球经济实力有限,但有如此之多琉球人踊跃捐款,充分反映中琉民间友好交往以及琉球人对福州海神的膜拜。

嘉庆九年(1804年),天后宫和尚书庙再次修葺,在善信捐款的纪念碑刻中间偏下位置,有琉球人为天后宫和尚书庙的捐款记录:“琉球贡船直库等捐番壹拾玖圆、钱贰仟文。”清代,琉球国按惯例每两年进贡一次,进贡使团成员包括王舅、耳目官、紫金大夫、正议大夫、存留通事、都通事、火长、直库、朝京都通事等官员,石碑上记载的“琉球贡船直库”便是其中之一。清代,琉球进贡使团的官员通常由闽人三十六姓后裔以及琉球人组成,上述官职中,除王舅、耳目官与直库三个官职固定由琉球人担任外,其他官职基本皆由闽人三十六姓后裔担任。琉球人为尚书庙捐款,可见陈尚书信仰在琉球国传播之广,影响之深。

(二)拿公信仰

古代,福建沿海居民的海神信仰中,还有一位叫“拿公”的神祇,居于天妃的从祀地位。清姚元之《竹叶亭杂记》记载:“海船(误为神)敬奉天妃外,有尚书、拿公二神……二神亦海舟所最敬奉者。”姚元之:《竹叶亭杂记》卷3,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87页可见拿公信仰也是闽省沿海先民海神信仰的重要组成部分。

康熙年间,册封正使汪楫在使录中载:“拿公者,福建拿口人。常行贾,卧舟中,夜闻神语曰:某日某时,将行毒于某处。公谨伺之,至期果见一人抛毒物水中。公投水收取,尽食之,遂卒。以是面作靛色,后为土神。”另一传说,明军入闽,拿公为使福建人民免遭兵燹之灾而再显灵异,导引明军顺利攻克福州城。可见,福建对拿公的信仰,一方面来源于传说中他对保护水源的贡献,另一方面则来源于传说中他的海上导航功绩。除此之外,拿公还作为库神、财神而受到崇拜。

福州地区祭祀拿公的庙宇现存的有三县洲大桥旁的拿公楼XE"拿公楼"以及福州北门外新店官路旁和竹屿村的拿公庙。

 

三、使琉球航海中的海神祭祀活动

 

中琉之间海上航行十分艰险,常遇台风暴起,船破货沉,人们葬身鱼腹的惨剧时有发生。据日本学者赤岭诚纪所著《大航海时代的琉球》一书统计,洪武二十三年至光绪二年(1390—1876)近500年间,中琉航路上有案可稽的船只罹难共441起,其中普通船356起,进贡船85起;普通船死亡992人,进贡船死亡1835人[日]赤岭诚纪:《大航海时代的琉球》,冲绳时报社1988年版,第52—74页。因此,当时册封琉球使臣都面临死亡威胁,要做最坏准备。他们有的人“舟设桴翼,造水带,至载棺而亟银牌于棺首,书云某使臣棺,令见者收而瘗之。”李廷机:《乞罢使琉球疏》,《明经世文编》卷460,“李文节公文集”,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5040页其中亦有人“随带耕种之具”,以防“飘流别岛,不能复回”,并且“虑员役损失,后事俱备”张学礼:《使琉球记》,台湾文献丛刊第292种,台湾银行经济研究室编印,1971年版,第9页。明清历次册封使团几乎都险遭不测。如明嘉靖十三年(1534年),陈侃使团在去琉球途中遭遇风暴,封舟“罅缝皆开,以数十人辘轳引水,水不能止。”返回途中,“飓风陡作,舟荡不息”陈侃:《使琉球录》,台湾文献丛刊第287种,台湾银行经济研究室编印,1970年版,第20页,大桅吹折,“须臾,舵叶又坏”陈侃:《使琉球录》,台湾文献丛刊第287种,台湾银行经济研究室编印,1970年版,第20页。如此险情要想平安往返,在册封使看来,非人力之所能为,实乃海神庇佑的结果。因此,陈侃发出感慨:“琉球远在海外,无路可通,往来皆由于海。海中四望惟水,茫无畔岸,深无底极;大风一来,即白浪如山,飘忽震荡,人无以庸其力。期时也,非神明为之默佑,几何而不颠覆也耶!”陈侃:《使琉球录》,台湾文献丛刊第287种,台湾银行经济研究室编印,1970年版,第46页嘉靖四十年,册封正使郭汝霖也深有同感:“溟洋浩荡中,无神司之,人力曷能张主。”严从简:《殊域周咨录》卷4,“琉球国”,民国十九年故宫博物院图书馆铅印本,王有立主编《中华文史丛书》之十三,台湾华文书局1968年版,第234页可见,中琉航路的险恶正是册封使臣敬畏海神的最重要原因。由于受造船、航海技术及气象知识等的限制,人们在神秘莫测的海上无法避免偏离航线、触礁毁船的厄运,因此只好借助神灵保佑。所有册封琉球使团人员都笃信海神,并将平安往返琉球归功于海神的庇佑赖正维:《康熙时期的中琉关系》,海洋出版社2004年版,第43—44页

在册封琉球的航海过程中,供奉的海神以天妃为主。自北宋末年徽宗赐圣墩妈祖庙号“顺济”后,南宋、元、明、清历朝都不断遣官向妈祖进香致祭,甚至将妈祖列入国家祀典,其封号也由“崇福夫人”升格为“天妃”“天后”,直至“天上圣母”,这对妈祖信仰的传播起了极大的推动作用。而妈祖在诸海神中的地位也日渐提高,成为至高无上的官封头号航海保护神,信徒遍布海内外赖正维:《康熙时期的中琉关系》,海洋出版社2004年版,第44—45页

明清册封琉球使团祭祀海神的活动,大致包括如下几个方面:准备谕祭祈报海神文;拜祭所经之地的天妃寺庙;造封舟时祭海神;出海前进香祈拜;登舟前迎神;航海途中祭拜祈祷以及使事完成后拜谢、还愿等赖正维:《康熙时期的中琉关系》,海洋出版社2004年版,第48页

明嘉靖十三年(1534年),陈侃出使琉球,海上险境使他体会到海神庇护之重要,使事完成返回后,他向朝廷题奏“为乞祠典以报神功事”,其中写道:“臣等感其功,不敢不厚其报。……伏望圣慈悯念,下之礼部,详议可否。万一其功当报,令福建布政司与祭一坛,庶天恩浩荡而幽冥有光矣。”陈侃:《使琉球录》,台湾文献丛刊第287种,台湾银行经济研究室编印,1970年版,第48页礼部议复道:“看得给事中陈侃等奉使海外,屡遭风涛之险,幸获保全。海神效职,不可谓无,赐之以祭,礼亦有据。随移翰林院撰祭文一道,行令福建布政司备办祭物、香帛,仍委本司堂上官司致祭,以答神庥。”萧崇业:《使琉球录》,台湾文献丛刊第287种,台湾银行经济研究室编印,1970年版,第124—125页陈侃开创先例,此后通常在确定册封使人选后,礼部移翰林院撰文二道,谕祭祈海神文,并“行令福建布政司于广石海神庙备祭二坛:一举于启行之时而为之祈;一举于回还之日而为之报。使后来继今者,永著为例;免致临时惑乱、事后张皇,而神之听之,亦必有和平之庆矣”萧崇业:《使琉球录》,台湾文献丛刊第287种,台湾银行经济研究室编印,1970年版,第125页。赖正维:《康熙时期的中琉关系》,海洋出版社2004年版,第48页)。

自册封使臣在京领命至从琉球顺利返航,凡经天妃等海神庙,都要上前行香。明清两朝,册封使均有相对固定的谕祭海神地点。明代每次由福州出洋的使臣都在长乐太平港或梅花港候风启程,因而广石海神庙就成为明朝册封使臣及祭拜海神之处。而清代册封琉球使团的船队,都在连江县亭江怡山院一带江边候风,怡山院成为使团远航前祭拜海神的场所。

册封舟的建造过程中,亦十分重视祭祀活动。开工之日,船员们先要在造船工地边找好地点和朝向,设案燃香,摆上各种供品,跪拜海神,祈求开工吉利、造船顺利。据载,册封舟“造船厂坞地在南台江边,中有天妃舍人庙在焉。……为造舟之所,其来已阅数封矣”夏子阳:《使琉球录》,台湾文献丛刊第287种,台湾银行经济研究室编印,1970年版,第238页。厂坞内设天妃宫,就是为祈求天妃保佑造舟顺利。待新船建成下水之前,仍须择黄道之日,点香焚箔,奉献供品,拜谢海神后,方可敲锣打鼓,燃放鞭炮,放新船下水赖正维:《康熙时期的中琉关系》,海洋出版社2004年版,第49—50页

册封使在海上远航时,祭拜海神、祈求平安是每日最重要的功课。一旦遭遇险情,人们更焚香设拜,虔心求祷,叩首不已。情急之时,乞求神明保佑的方式大致有海上 叩拜、发誓许愿、降箕卜筊、“划水仙”等等。

经历风涛骇浪顺利返回的册封使团,对天妃等诸海神满怀崇敬与感恩之情,第一大事即往广石海神庙或亭江怡山院,举行隆重的谕祭海神典礼,宣读皇帝颁发的谕祭报海神文,拜谢海神对本次航行的庇佑。

 

四、天妃信仰传入琉球

 

在明清册封琉球与琉球朝贡的航海过程中,供奉的海神以天妃妈祖为主。天妃信仰在琉球的传播,当起源于明初闽人三十六姓善操舟者移居琉球时。《球阳》曾记载:永乐二十二年(1424年),“昔闽人移居中山者创建(天妃)庙祠,为同祈福。”自此天妃妈祖成为琉球人最为崇信的航海保护神。

长期在海上航行的久米村人,为了求得心灵上的慰藉,只能祈求神灵保佑航海平安,因此,天妃妈祖遂成了几乎所有久米村人笃信的海神。久米村还有一座“姑米岛天后宫”,自建成之后一直香火不断,至今尚在,已被列为日本冲绳县文物建筑保护单位。

在琉球,除了带有福建区域特色的佛教与民间天妃信仰之外,尚有道教信仰。

在中琉之间的文化交流上,福建民间信仰文化对琉球的影响最大。在琉球,除了天妃宫之外,还有如闽中先师、关圣帝君、水部尚书、天尊堂、龙王殿,灶神,村落的土地君,设在房子入口处的照壁、丁字路的石敢当、焚烧文书纸类的焚字炉、祭祀用的纸钱、家屋梁上用书写“紫微銮驾”习俗,以及放在墓中的墓中符等,都是久米村的闽人在福建祖籍地原有的民间信仰习俗。由福建渡海而往的诸多民间神祇及风俗,在琉球的闽人三十六姓聚居地开始有了基本的信仰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