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梁启超的情歌到余光中的乡愁

我经常想，只活了56岁的梁启超，一生到底读了多少书？跑了多少路？想了多少事？作了多少文章？一套约800万字的《饮冰室合集》，并不是梁启超的全集，然而，目录就有121页之多。只看一下这些目录，就让人叹服。梁启超在人文方面，于学无所不窥，于论无所不及。纵看古今，横看中外，抨击时弊，预言未来，他对政治、经济、哲学、美学、伦理、历史、考古、历法、军事、法律、文学、文字、语言、艺术、宗教、教育、医学、新闻、时政都有研究，都有建树，比如我们现在几乎天天使用的“民族”一词，就是梁启超创造的一个极重要的社会学范畴。 中国有过“族”“宗族”“家族”“族类”之说，但无“民族”一说，自从梁启超使用了“民族”一词后，中国社会才开始普遍使用“民族”这个概念（见梁启超1899年所撰《东籍月旦》一文或《简明社会科学词典》第287页。“东籍”指日本的书籍，“月旦”是“品评”的古代用语。“东籍月旦”可解释为“对日本书籍的评议”）。一个 学者，一生中那怕为全社会只贡献了“民族”一词，就足以传世不朽了，18世纪法国有以狄德罗为代表的“百科全书派”，如果说梁启超的著作有如百科全书，我看不算夸张。梁启超不但是政治家和学界泰斗，而且是杰出的诗人。在他大量的诗句创作中，最令人瞩目的是关于台湾的诗歌。

1894至1895年日本发动了中日甲午战争，结果清王朝惨败，1895年4月17日，清廷派李鸿章和他的儿子李经方至日本的马关（现在叫“下关”），和日本侵略者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在这个条约中，规定中国把台湾全岛和附属岛屿都割让给日本。此条约的签订，是引起1898年戊戌变法的直接原因。结果变法只行百日便被慈禧太后血腥地镇压下去了，谭嗣同等六君子被杀，康有为和梁启超流亡日本。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宣统三年（辛亥革命前夕），满怀爱国激情的梁启超以“游历”为名，到日本人统治下的台湾进行了实地考察。这一年，梁启超38岁，在国外各地已十年有余，其思想也从保皇向反清转化，对清廷割让台湾非常痛心。但他是一介书生，只能以诗言志。他在台湾写的诗，大多有着沉郁悲怆的风格，唯有“台湾竹枝词”十首，表面上看写的是青年男女之间的情歌，内容很轻松、很甜蜜、很俏皮，但其中不乏春秋笔法，以对爱情的追求另有所指，并使人心中隐隐作痛，愤愤不平。此处选出其中的三首，让我们细细品味——

其一：

郎家住在三重浦，妾家住在白石湖。

路头相望无几步，郎试回头见妾无？

其二：

韭菜花开心一枝，花正黄时叶正肥。

愿郎摘花连叶摘，到死心头不肯离。

其三：

手握柴刀入柴山，柴心未断做柴攀。

郎自薄情出手易，柴枝离树何时还？

“路头相望无几步”“到死心头不肯离”“郎自薄情出手易，柴枝离树何时还”都是双关语。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文化的基本文献·文学卷》中，收录了梁启超“台湾竹枝词”4首，其中包括以上3首。此书的相关题解说：“这是作者于宣统三年（1911年）游历当时被日本侵略者霸占的台湾，哀台湾人民与祖国大陆隔离而作。竹枝词，本为巴渝一带的民歌，这表面上是写男女恋情，实际上寓有台湾与祖国不能分离之意。”（见该书第161页）这个题解揭示了梁启超“台湾竹枝词”的主题，也说明了梁启超拳拳的爱国之情。

在梁启超逝世的前一年（1928年），祖籍福建永春的著名学者和诗人余光中出生于南京市。他19岁入金陵大学就读，后转入厦门大学。1948年随父母到香港，又到台湾、美国等地读书或工作。貌似瘦弱寡言，处事低调谦和的余光中先生，其实感情如火，时时刻刻思念着祖国大陆，有着刻骨铭心的乡愁。他于1972年写的“乡愁”一诗早已传遍了大陆和台湾，传遍了全球的华人世界。这首只有16行的诗，脍炙人口，百读不厌——

乡愁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余光中先生的乡愁无尽，1974年3月他又写了新的乡愁诗篇——

乡愁四韵

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

酒一样的长江水

醉酒的滋味

是乡愁的滋味

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

给我一张海棠红啊海棠红

血一样的海棠红

沸血的烧痛

是乡愁的烧痛

给我一张海棠红啊海棠红

给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信一样的雪花白

家信的等待

是乡愁的等待

给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给我一朵腊梅香啊腊梅香

母亲一样的腊梅香

母亲的芬芳

是乡土的芬芳

给我一朵腊梅香啊腊梅香

梁启超因为台湾被日本侵略者践踏而痛心疾首，余光中为台湾不能和祖国大陆统一而有着“乡愁的烧痛”，他们的思想感情和艺术创作一脉相承。而我们坚信两岸和平统一的那一天必定会到来。那时候台湾海峡将变成欢乐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