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5-15 15:30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黄益群

遗爱在民的晚清循吏——王仁堪


王仁堪

在福州鼓楼区灯笼巷北侧,有一座建于清乾隆间的民居,坐北朝南的建筑共三进,穿斗式木构架,双坡顶。与之毗邻的是王氏家庙,这样的建筑结构,为福州罕见。左邻右舍皆称之为“状元府”。它就是清末状元王仁堪的故居。

王仁堪出生于道光二十八年(1849年),字可庄,是道光年间两广总督、工部尚书王庆云之孙。

王仁堪自幼勤奋好学、志向远大,同治九年(1870年)中举人,之后,接连三次会试俱落第。屡试不中并没有让王仁堪气馁,他更加勤奋读书,光绪三年(1877年),果然夺得一甲一名,独占鳌头。王仁堪的父亲只是个秀才,儿子高中状元,他喜不自禁地说道:“父尚书子状元,我满足了”。

王仁堪高中状元后,被授予翰林院修撰,随祖父王庆云在北京生活。帝师翁同龢对于这个青年才俊自是青睐,他在1878年10月17日的日记中这样评价:“王仁堪,功夫极细”、“王仁堪,极好,通各家说”。

光绪五年(1879年),王仁堪充武英殿协修官,当时“中国与俄罗斯更定条约”,沙俄企图霸占中国的领土伊犁,出使大臣崇厚竟然迫于沙俄的压力,擅自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里瓦几亚条约》,没有奉旨就回到京城,引起公愤。正直爱国的王仁堪义愤填膺,他联合前科状元曹鸿勋等二十四位官员上书弹劾:“厚所定条约堕俄人之狡谋,背朝廷之名训……请将崇厚立肆市朝,以彰宸断而更前约”,得到舆论一致嘉许,声动朝野。清廷罢免崇厚、判斩监侯,并拒绝签订条约。

王仁堪文章、书法和品貌都端正秀润,深为朝廷器重。光绪六年(1880年),任山西学政、考官,他严禁学官、生员吸食鸦片,一番整饬,山西学风大变,秩序井然。光绪十一年(1885年),任贵州乡试副主考,他取才甚严,杜绝请托,受到广泛好评,翁同龢在日记里记载:“今年闱墨以贵州为最,主试李桂林、王仁堪也”。光绪十二年(1886年)秋,王仁堪被派主持江南乡试(副主考),民初大总统徐世昌就是他的学生。光绪十三年(1887年),王仁堪在上书房行走,每参加宫廷宴礼和节庆大典,得到的赏赐都格外丰厚优渥,郑逸梅《艺林散叶》载:“以翰林院编撰入直南书房,颇邀辰宠,频颁上方珍物,甚至腊月廿三日之祭灶糖,亦蒙赐赏。”光绪十五年(1889年),王仁堪出任广东乡试副主考,提拔了不少人才,梁启超即出其门下。梁是当科广东举人最年轻的一个,王仁堪阅卷后,认为梁是个奇才,便送卷给正主考李端棻看,李看罢,大喜过望,就托王仁堪为自己妹妹作媒,成就了一桩美事。

晚清朝中有清流与洋务两派各执一端,清流派人数不多,大抵为言事、讲职京官,为首有张之洞、宗室宝廷、陈宝琛和张佩纶。王仁堪融入清流派,一疏上闻,直言敢谏,是京都风云人物。

光绪十四年(1888年),全国各地水旱灾害频发,京城地震,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而朝廷依然还在为慈禧的寿辰大兴土木,建造颐和园,十二月,太和门又发生火灾。忧国忧民的王仁堪再次偕同曹鸿勋上疏进谏,请罢颐和园工程,谓:“工费指明不动正款,夫出之筦库,何非小民膏血?计臣可执未动正款之说以告朝廷,朝廷何能执未动正款之说以谢天下?”他耿介切直:“若不及时停止竭泽而渔,岂堪设想,请将此项工程停止”,同时,王仁堪还指出太和门火灾本不至于造成太大损失,是负责紫禁城守卫的神机营多年积弊,导致偷惰误事,救护不力,因此要严加整顿。他还建议朝廷广开言路:“然后士气振,下情通,内治可成而外患可攘也”。

王仁堪刚直不阿,终于得罪了慈禧和朝中权臣,光绪十六年(1890年)十一月被外放为江苏镇江府知府。消息一出,“同官相顾愕然”,“举朝叹惋”、“群惜其出”。王仁堪不以为意,“领凭即行”,临别留诗:“圣明无弃才,中外不歧视”。朝中有良知的众臣为可庄鸣不平,王仁堪却认为:“内居禁密,固时参帷幄之谋;外典方舟,亦小试经纶之手。两无喜愠,一秉忠诚”,意思是,只要有益于国家社稷,朝内外并无区别。

光绪十七年(1891年)三月,王仁堪刚到镇江,便发生了“丹阳教案”。当地百姓发现教堂后林地埋葬婴孩尸首七十余具,育婴堂内也无一活婴,群情激愤,放火焚毁了教堂,一发而动全身,激起邻近诸县轰轰烈烈的反洋教斗争。列强震惊,向清廷提出各种无理要求相要挟,官府迅速派兵弹压,并勒令地方官缉捕涉案百姓。王仁堪与丹阳县令查文清一起踏勘现场,面对“纵横交错于地,或矐其目,或断其四肢,至惨酷无人理”的童尸乱葬地,王仁堪心痛不已,感叹道:“此其罪岂专在市民耶!”旋即上奏总督刘坤一曰:“名为天主教堂,不应有死孩骨。即兼育婴局,不应无活婴儿”,指出教堂被焚乃“祸由自招”,最后决定由地方当局赔偿教堂损失,不追究焚毁的责任。这一处理,和平解决了外事纠纷,达到了保全国体、保护人民的目的。王仁堪在镇江,和好友张謇时有通信往来,1891年10月12日,张謇到镇江看望老友,留下记载:“诣可庄,可庄官居持正,明于事理,民甚称之。”

王仁堪在镇江期间,走遍镇江的各个角落,体察民情。经过考察,了解到,当地冈陇阡陌没有水源,容易发生旱灾,开设渠塘、兴修水利是当务之急。在给张謇的信里,他写道:“西南各乡荒山大半,刻思以垦代赈,导以种树,惟用人筹款均不易耳”。因为申请不到朝廷拨付经费,又不愿扰民向百姓募捐,王仁堪就把自己的俸禄拿出来,不足的就写信向福建的亲友求助,镇江当地富商为之感动,纷纷解囊,很快“得钱三万余缗”。

王仁堪依照先开老塘,后开新渠的顺序,开塘修渠。为了保证工程质量,王仁堪派司友和工人各一名,会同本地耆董逐日查视所管各工,他长远计议,以工代赈,实施开河。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内,“公率邑民,度地高下,开塘二千三百有奇,沟、渠、闸、坝以百计”。

入夏,果然大旱,飞蝗遮天蔽日。镇江所属的四个行政区域蝗灾十分严重,王仁堪到各县去处理蝗害问题,结果中暑病了两个月,病好后又再到各处检查:“视四野病苗,乾叹已不可救,赤地龟坼,青草都尽,丹阳山乡亦损大半”。因为兴修水利,当地士绅已多次捐款捐物,王仁堪请求报告递交朝廷后,翁同龢予以支持,帮忙获得通过。1891年10月11日,翁同龢在日记中写道:“镇江同乡十人来告被荒情形,请于督抚奏报到时乞恩准其截漕赈济,余答以即刻转告枢廷”、“丹徒、丹阳、金坛三县野无青草,亦有蝗,溧阳稍有禾”。

王仁堪奏请截留漕米五万斛,救济了二十余万饥民,他募捐二十多万办理救灾善后。他清理整顿善堂,把镇江地区原有的育婴堂、恤嫠堂、普仁堂、救生堂、留养堂合并办理,除分请董事司事外,公举总理六位,每位稽查两月。为了防止贫民养不起牛而滥杀耕牛,王仁堪规定以三千六百文、七千头牛为限,贴养耕牛。此举缓解了贫民的压力,保全了耕牛的存量。王仁堪仿照先贤社仓遗法,存钱不存谷。将所收款项的收支数目,全部公布于众,各款项都有据可查,这一切利民和取信于民的措施,得到镇江人民的普遍拥护。

作为一府行政长官,王仁堪认为:“农田水利和学校教养并兴”刻不容缓,他将救灾募捐到的剩余款项用于创办教学机构。他还亲自做了一副对联:“郡斋读书,借官地二亩;山谷治事,占尺阴一分”。

镇江金山寺外有“中泠泉”,苏东坡有诗云:“中泠南畔石盘陀,古来出没随波涛”,描绘中泠泉水于滔滔江水之下,时出时没的独特景观。王仁堪到任时,因江沙淤积,中泠泉湮没不见,为了恢复古迹,他亲自带人勘察、清淤,重新找到泉眼,在周围修筑石栏,在泉外建屋数间,种植柳树千株,荷数亩,使得这一重要古迹得以保存。他还建屋勒石,写下“天下第一泉”。

三年任满考绩时,定王仁堪为全省第一,光绪十九年(1893年)奉调苏州知府。镇江士民听闻,遮道乞留,甚至有乡民泣于府署外,丹徒县令王芝兰询问,乡民回答:“闻贤父母去郡,故痛心耳。”有文人韩弼元写诗赠远:“君泽深以远,泉流清且涟。斯泉亘万古,君泽偕绵延”。歌颂王仁堪的德政如同中泠泉的泉水清澈透亮。

繁苦艰难的镇江任期,王仁堪殚精竭虑,日夜操劳,积劳成疾,调任苏州,事更繁剧,史载:“日坐谳局清积案,风采动一时”,终因积劳过度,疝气发作,《王苏州年谱》记载了王仁堪临终前的情况:“疝气加剧,腹痛大作,饮食即呕吐。”庸医误以为得了寒疾,配服吴茱萸等药,不见起任何效果,王仁堪终日绞痛,自知不起,他紧握不孝等手曰“我来去分明耳!”

王仁堪去世,镇江百姓“士废业,商罢市,野辍耕,无不唏嘘流涕,设位而祭”,镇江籍绅士韩弼元等人联名上书给两江总督刘坤一,列举了王仁堪在镇江的种种政绩,请求朝廷宣付史馆为王仁堪立传。王仁堪十月卒,翁同龢11月30日获悉,他在日记中写道:“闻王可庄卒于苏州,可骇可怜,伊此月十一尚到常熟,不知何以至此?”张謇11月27日得到消息,他记载:“知可庄暴卒讯”、“作祭可庄文”,张謇12月7日赶到苏州拜祭好友,他写下一段比较长的文字评价:“堂有老母,下有七子,归无一椽寸陇也。高科荣进,修志清名,其终如此耳,可胜慨哉!”镇江士绅上奏光绪帝将王仁堪木主入祀于南泠学舍,以“上妥幽灵,下纾民望”。为了纪念王仁堪,镇江人民以中泠泉屋宇为公祠,至今祭祀无缺;泉南建八角凉亭,名为“鉴亭”,用来怀念王仁堪的高风亮节如池水之可鉴人。在王仁堪带领镇江百姓兴修水利的地方, (下转第63页)

(上接第60页《遗爱在民的晚清循吏——王仁堪》)民众自发为他建祠“拨充永远祭祀之费,以展崇功报德之诚”。 近代著名历史学家柳诒徵在《王苏州遗书补编·跋》中写道:“欲操笔而怆惘,不能下者久之”;近代著名历史学家唐邦治评价称:“然酬之以万姓之讴,歌永以千秋之俎豆,公亦可无憾于冥漠矣”。

王仁堪去世后,灵柩运回福州葬于北郊凤池山南麓的一座小山丘上,面濒过溪水库,墓周广植相思树,坟墓深藏在深山密林中,静谧清幽。王仁堪生前所作诗文,均由其子收入《王苏州遗书》,其中《惜阴赋》和《志不在温饱赋》最为世人所传颂。王仁堪的大小楷书法,历来为世所珍,他所书的《千字文》帖,端庄秀丽,被刻成碑板,在坊间广为发行。

王仁堪,福州籍的一位廉洁清正的好官,他的事迹却不为福州人熟知,这无疑是一件遗憾的事。看来,对这位一百多年前的福州先贤作些宣传、推介很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