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绛先生的“三有”
抗战胜利后,钱锺书一家摄于上海。
近日,读2017年第9期《同舟共进》杂志上的一篇文章,不禁勾起一段往事的回忆。
这篇文章的题目叫《杨绛的“长寿心经”》,写的是,在漫长的晚年岁月中,杨绛的身子大体仍保持健康,没有重大疾病,头脑清楚,身手灵活,记忆力惊人,日常还关心时事。
2016年4月20日,我收到解放日报社副刊部原主任查志华寄来的一件包裹,拆开一看,是一本书,即杨绛先生晚年著作《我们仨》。我已购过此书,心想何不做个顺水人情,赠予他人。可打开一看,我大为吃惊。书的扉页上,用圆珠笔竖写着一行娟秀小字:“李泉佃先生存览 杨绛 二○一四年十二月七日”。
别以为我跟杨先生有过什么交集,她的书,我是读过几本,但绝对不敢奢望能拿到她的签名本。
正纳闷着,电话响了,查志华来电了。估计她也是掐着时间打来的。查志华在电话里告诉我,她是2014年12月1日到杨绛在上海的住所拜访杨先生的。那年,杨先生103岁,查志华恳请杨先生签名送我一本书,杨先生欣然答应。只是当时在场的还有其他人,杨先生就说,过几天再去取。
查志华说,她回来后,事情多,将此事给忘了。“没料到,今年4月10日,杨先生给我电话,让我去取签名本。我赶到杨先生家里,给你的签名本已摆在书案上。”她还告诉查志华,当天晚上,她就签好了,因为书太多,给忘了,最近整理书橱时才发现。查志华说,杨先生已105岁高龄,为了一本书还亲自打电话,令她感动不已。
听了查志华的描述,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嗫嚅着:“太感谢了,太感谢了!我若到上海,您一定得带我去拜访杨先生!”
过两三天,我在写一篇短文,想将得到杨先生签名本的来龙去脉写进去。但我有个习惯,大凡写真人真事,一定要征得当事人的同意。于是,我打电话问询了查志华。她犹豫了一下说:“罢了。杨先生从不随意签名,我算是她的‘小朋友’,得到了她的认可。可她毕竟年龄大了,我们就尽量不去打扰她了。”
我听从了查志华的意见。可是,才一个多月,也就是2016年5月25日凌晨,杨先生在睡梦中离开了这个世界,享年105岁。其时,她“面容安详,神情慈和,就跟睡着了一样”。
杨先生逝世后,我又想写这件事,但还是搁置了,主要是怕人说自己借名人出名。
不少怀念杨绛先生的文章都提到,杨先生的去世,在国人的认知里,是喜丧,不必过于悲切。更让亲者欣慰的是,即便是百岁以后,杨先生也非常年卧病在床,而是依然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写作,打官司,整理出版钱锺书笔记,妥置家中财物……
就像《杨绛的“长寿心经”》一文作者所感叹的:“一位高龄老人,特别是在丈夫、女儿去世以后,是如何保持那样好的身体与精神状态,让人深思。”
对此,从杨先生生前亲朋故友的些许文字中,倒是可以读出一二。我将其概括为“三有”。
首先,有恒心。杨先生无论做什么事,都是持之以恒,一以贯之。晚年时,杨先生对饮食比较克制,食材比较简单,喜欢每天吃一块鱼、一碗木耳、一个苹果、几样菜蔬。她认为银杏补脑,每天就吃八颗,不多不少,吃了几十年。这些银杏是她在小区的银杏树下捡的。她还坚持吃“两粉”——“绿粉”和“黄粉”,“绿粉”即螺旋藻粉,“黄粉”即蛋黄卵磷脂。她认为,这“两粉”,让她脑力大增,对她的写作产生了很大帮助。
其次,有追求。钱锺书去世后,杨先生自嘲当了十多年“未亡人”和“钱锺书办公室”的光杆司令,“将自己的余生当作三个人的继续”。她给自己制订了极为严格紧张的工作计划,把全部精力投入到艰辛的写作与整理钱锺书著作中。高龄之下,她翻译了柏拉图对话录之《斐多》。为完成爱女钱瑗的心愿,她写下了《我们仨》(92岁),还写作了《走到人生边上》(96岁)、《洗澡之后》(103岁)等作品。同时,她还主持、推动出版了《钱锺书手稿集》《杨绛全集》等大部头著作。其中,《钱锺书手稿集》的出版,就是一项浩繁的工程,历时15年之久。
再次,有信仰。人到老年,大都讳言死亡、病痛,杨先生却是非常严肃、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在《杨绛全集》第4卷中,她写道,为了解开关于“死亡”的话题,她“寻寻觅觅找书看,从曾经读过的中外文书籍——例如《四书》《圣经》,到从未读过的,手边有的,或请人借的——例如美国白璧德的作品,法国布尔热的《死亡的意义》”。她将自己的思考过程,变成文字,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走到人生边上——自问自答》。在这本四万字的书中,她依据自己的生活经验和思考,认真探索了“鬼神的存在”“人类灵魂的有无”“人的命与天命”“人生的价值”“人类的文明”“人生的苦乐”等重大问题。她的结论是:人有灵魂,人生的价值在于锻炼灵魂。她明确地说:“只有相信灵魂不灭,才能对人生有合理的价值观,相信灵魂不灭,得是有信仰的人。有了信仰,人生才有价值。”
我想,杨绛先生的“三有”,不仅对老年人,对当今的年轻人,也一样有参考价值吧!
《我们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