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3-11 00:06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许怀中



长汀与厦门大学

 

许怀中

 

 

地处闽、粤、赣三省边陲要冲的长汀,是客家首府,著名的革命老区和国家历史文化名城,被国际友人路易·艾黎誉为中国最美丽的两个山城之一,融人文景观和自然景观于一体。抗战时期,刚改为国立的厦门大学,搬迁到这个历史上为州、郡、路、府所在地、“阛阓繁阜、不减江浙中州”的长汀,并不是偶然的。这里有个独特的自然现象,据《读史方舆纪要》载,唐置长汀县,“天下水皆东,唯汀水独南,南,丁位也。”县名得自长汀村,因县治迁此,故名。历史悠久,人文荟萃。

华侨领袖陈嘉庚先生于1921年创办厦门大学,是我国最早由华侨兴办的一所私立大学,他又创办集美学村,可谓倾尽资产兴学。20世纪20年代末期,受世界经济危机的影响,陈嘉庚所经营的橡胶价格一落千丈,给厦门大学经费带来严重困难。在陈嘉庚的请求下,将厦大无偿交归政府经办,改为国立厦门大学。正是抗日战争爆发前夕,教育部任命萨本栋博士为该校校长。

萨本栋校长是我国著名的物理学家、电机工程学家和教育家,1902年出生于闽侯县一个殷实的家庭。中小学求学时期,在新文化、新思想的熏陶下,刻苦学习,立志改变旧中国落后状态。1921年他以优异成绩毕业于北京清华大学,随即被派往美国留学,获博士学位。1928年回国任清华大学物理学教授。在教学和科研上才华出众,为我国近代著名专家学者。他在清华大学任物理系教授达8年之久,编写了《普通物理学》上、下册,是第一部用中文出版的大学物理学教科书,被当时教育部颁定为高校教材。1935年9月,萨教授应聘为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的客座教授,这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他在美国期间,用英语写了《并矢电路分析》专著,开拓了电机工程的新领域,在国际上极受重视,该书一出版,即被选入国际机电工业用书,获中国电机工程师学会第一次荣誉奖章,被美国电气工程师学会接纳为外籍会员。1937年3月他从美国回国,继任清华大学教授。萨本栋被任命为国立厦门大学第一任校长,刚报到的第二天,爆发了卢沟桥事变,不久日军占领了金门岛,厦门港被封锁,造成厦门大学办学的困难。萨校长只好找省主席陈仪商量,委托周辨明教授去长汀选址。省政府同意,1937年底,经过整装,于12月24日开始向长汀进发。途中越山涉水,300多名师生徒步23天才到达长汀。此时,学生只有239名,教职员工83人,教授18人,副教授4人,讲师8人,助教14人。

此次我到长汀采风,特地去位于北山麓文庙、万寿官一带厦大旧址寻访,当时条件艰苦,学校以文庙为办公场所,借一座破楼为女生宿舍,教授住租来的长汀饭店。萨本栋一家住在卧龙山麓的仓颉庙里,是座平房,只有卧室和饭厅两间小房。现为萨本栋生平事迹展览馆。

时年35岁的萨本栋年轻校长,怀着爱国者宏达宽广的胸怀,以科学家严密细致的科学态度分析问题、处理问题。他给陈嘉庚告厦门校舍被炸的函中说:“旧日规模,既受暴敌横加摧毁,继往开来,本栋不悔,自有恢复建设之责任,破坏我文化机关,属暴政的一贯政策,本栋遭此劫后,更下最大决心,在政府的领导下,共同奋斗以期克敌制胜,更图复兴,重加建设。”就在这种决心支持下,决定迁校长汀,当时长汀为行政公署所在地,文明程度较高,商业发达,适合高校办学,事实证明,这种选择是正确的。萨本栋在长汀修缮校舍,租饭店、民房作为教员宿舍,修文庙、祠堂为图书馆实验室,少花钱,多办事。

厦大就地取材,解决师生学习和生活条件的困难,加快校舍建设,一年内修建了10多座教室,从设计到施工,萨校长一丝不苟,仔细检查后,才付诸实施。当时照明条件差,晚上自修没电火厂,学生在通草蕊菜油灯下刻苦攻读。萨校长看到这情况,便将学校给他的小汽车发动机拆下来,改成发电机,亲自指挥安装电路、电灯,全校有了电灯,同学们莫不欢欣雀跃。萨校长处处为学生着想,为了保证贫苦学生不中断学业,他苦心孤诣,扩大公费和免费名额,开拓经费来源,免费人数从40名增加到200名以上。奖学金种类由1种增加到6种,还有津贴及服务费,给清寒学生充分奖助。

住宿条件逐步改善,然而当时物质生活的困难,是可想而知的。由于货币贬值,通货膨胀,加上成批江、浙、粤、赣学生转学借读,副食品供应十分紧张,萨校长一面申请贷款,一面派人到宁化采购廉价的大米、黄豆等,保证师生基本营养。

3年后,厦大校舍比刚来长汀时扩展几倍,校园美丽壮观。萨校长在抓硬件同时,重视学生学习质量的提高。他说:“本校一向对于学生程度之提高非常注意,在量与质不能兼顾的情况下,对于质的改良,比起量的增加,尤为重视。”他要求教学经验丰富的教师担任基础课教学,使教学质量连续名列全国榜首。当时多个系主任,如外文系主任周辨明教授是国际知名语言学家;数学系主任方德植,是出名数学家;生物学系主任陈子英乃著名生物学家;中文系主任余謇,为著名中国诗词专家。厦大著名教授学者,还有如谢玉铭、傅英、朱家灿、黄开、肖贞昌、童国昌、施蛰存、洪深、林庚、冯璋、李笠、卢嘉庚、郑朝宗等。萨本栋千方百计延聘一批国内外著名学者、教授到厦大任教,如李四光、王亚南、郭大力、谢玉铭、傅鹰、卢嘉锡等。长汀时期,厦大在国际上颇有声名,外国学者来校参观者很多,如英国教授雷立克,英国皇家学会会员、剑桥大学生物化学权威、中英科学合作馆主任李约瑟,英国地质地理家葛德石氏在参观后,倍加称赞。厦门大学从迁长汀时的3院9系,到离长汀时已发展到4院15系,学生数从198人发展到1044人。

厦门大学给长汀带来进步思想和科学文化,促进了古城汀州文化教育、经济发展,使长汀成为中南抗战后方文教、经济的集结地之一,出现了继中央苏区“红色小上海”之后的首次繁荣昌盛。同时汀江哺育了厦大儿女,长汀父老乡亲的真诚和淳朴接纳了来自海滨的学子,厦大和长汀结下了深厚的情谊,留下了中国现代教育史上的光辉篇章。

厦门大学帮助长汀组织成立抗敌剧团,排练戏剧剧目如《塞上风云》《前夜》《日出》《红心草》《野玫瑰》《蜕变》《凤凰城》等。话剧、歌剧如《夜之歌》《放下你的鞭子》《打鬼子》《万众一心》等,多次获得抗敌后援会的嘉奖。抗战后,长汀创办了《汀江日报》,后更名《中南日报》,副刊主要聘请厦大教授担任主编。著名作家夏衍、秦牧、魏金枝、李金发等大量作品发表于此,推进了长汀社会文化的进步。厦大有许多教授、讲师、学生如陈询阳、欧阳怀岳、林莺(后当厦大中文系主任)、陈诗启、王美德等在省立汀中兼课,他们宣传抗日爱国思想,还给学校带来浓郁的学术风气。厦大的潘懋昇是县立中学的创始人之一,出任第一任校长,陈诗启继任校长,对校风和教学质量的提高大有帮助。在厦大的帮助下,省立中学教学质量不断提高,考上厦大的学生逐年增多。还创办了民众夜校。厦大经常和省立汀中球赛,促进了长汀体育事业。厦大师生经常在汀江母亲河游泳或浣衣。

据有关回忆文章,在抗日声浪不断高涨中,厦大百名学生报名从军,迅速成立国立厦门大学学生救国服务团等多种文化社会团体,出版多种报刊,围绕“抗日救国”主题出刊。民间抗日团体长汀县抗日后援会公举萨本栋为名誉会长,吸收大量学生入会。厦大中文学会主编《巨图》、厦大抗日后方服务团出版《唯力》、厦大校友总会出版《厦大通讯》、厦大抗日后援会出版《战声》,师生在这些刊物发表作品,大声疾呼全民抗战。1940年,陈嘉庚代表华侨回国慰问,来到长汀,视察了厦门大学,他踏遍校园的每个角落,高兴地说:“厦大有进步……比其他大学可无逊色。”陈嘉庚和萨本栋一起筹措资金,补充学校设备。如从美国订购仪器、图书,当时厦大拥有实验室30多间,可容纳600多名学生同时实验。图书馆藏书超过6万册,中外文杂志2万多册。厦大校区也逐渐连成一片,占地60亩,从高处往下看,厦大建筑占半个长汀城,为长汀古城绘出壮丽的文化教育图景。

1944年8月,离日本投降抗日结束不远,萨本栋校长因积劳成疾终于病倒。他不得不向教育部提出辞呈,去美国治病。教育部批准后,由理学院院长汪德耀任校长。抗战胜利的第二年秋季,厦门大学全部迁回厦门,与长汀恋恋不舍地挥手告别。

离开长汀这许多岁月里,厦大和长汀来往并没有中断,如帮助长汀教育部门开展实用技术培训,长汀定期派员到厦大进修,厦大专家、教授到长汀为有关部门开讲座。厦大新培育的金定鸭引进长汀,发展长汀水禽生产,引导农民脱贫致富。厦大出版社出版中国汀州客家研究中心编的丛书如《红军故乡》《历史名城》《客家首府》等。我的老师郑朝宗教授在离开长汀几十年后,写了回忆长汀散文《汀州杂忆》,对长汀充满思念之情。长汀为厦大提供了办学条件,历史文化名城是教育的摇篮,她像慈祥的老人照顾着厦大的师生。同我一起来采风的梁茂淦,是当地人。他对我说了一个故事:家在罗坊村的祖母对他说,那时厦大学生借居农家,就在她家住的一位厦大学生,半夜鼻血流个不止,无钱上医院,他祖母以祖传的草药把他治好了。这位学子毕业后还时常去看她。长汀和厦大的关系,不是单方面的,而是双方面互动的关系。

这次采风,在长汀博物馆馆长、馆员的陪同下,我从北征路到横岗岭路,直到现为长汀县中区小学看厦大旧址。正门对着大成殿,这是厦大办公地点。据说从这里看上去,过去是一整片校舍。我又在卧龙山的仓颉庙、萨本栋校长故舍流连,这简陋的宿舍,是他与夫人、儿子在长汀所住。萨本栋就住在这陋室中,在抗日战争艰苦的岁月里,他以过人的胆识、卓越的治学才能、大无畏的办学精神,创造了战争年代办学奇迹。他那艰苦办学精神,被誉为“本栋精神”。在这期间,全校师生在校长精神的感召下,树立起爱国的厦大精神和适应抗战的艰苦学风,自强不息,连续两次夺得全国大学生学业竞赛第一名,造就了一批又一批的优秀人才,被誉为“印度加尔各答以东最著名的高等学府”。从展览资料看到,萨校长衣着朴素,平常只穿中山装、长衫。听说理发也不上理发店,由夫人给他理发,过着非常简朴的生活。他廉洁奉公,处处为师生着想。那时日军飞机经常轰炸长汀,厦大防空洞就在校园后山,他总是站在洞口指挥,最后一个进洞。由于过度劳累,直到重病。1948年底赴美国旧金山加州大学医院医治,抢救无效,于1949年1月31日病逝,年仅47岁。厦大师生永远怀念着他,“本栋精神”永垂不朽。

本文原载于《走进长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