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九龙母”——娄昭君
娄昭君画像
公元562年,北齐太宁二年,被誉为“九龙母”的娄昭君崩于北宫,享年六十二。这位出身北魏鲜卑贵族的娄昭君,拔擢丈夫于寒微,助其成就大业。她养育六男二女,三子为帝,三子为王,二女皆为东魏皇后,家族显赫于天下,泽被后代子孙。
《北齐·后妃》记载:“齐武明皇后娄氏,讳昭君,赠司徒内干之女也。”史载娄昭君祖父娄提“雄杰有识度,家僮千数,牛马以谷量。性好周济,士多归附之。魏太武时,以功封真定侯。父内干,有武力,未仕而卒。魏朝赠司徒,齐受样,追封太原王”。娄昭君在这样的贵族家庭里长大,从小豁达、心怀远大,俨然似巾帼豪杰。心气高的娄昭君对望族、豪强不屑一顾,谁也不知道哪个幸运儿会被娄昭君慧眼瞧上?
晴和的天空,北魏的边防要塞怀朔镇高高的城墙上,一个名叫高欢的士兵一如往常地巡逻。可他并不知道,就在这看似平淡的一天里,他的命运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改变。高欢的祖父高谧为北魏侍御史,因为犯法举家迁徙怀朔。高欢是鲜卑化的汉人,史书说他“长而深沈有大度,轻财重士,为豪侠所宗。目有精光,长头高权,齿白如玉,少有人杰表”。一天,出游路过城墙边的娄昭君抬头看到正在执役的高欢,失声道:“此真吾夫也!”此时的高欢,虽是一个“役同厮养”的镇兵,日复一日的风霜雨雪却难以掩盖他眼中的英气。
娄昭君一见钟情,“乃使婢通意,又数致私财,使以娉己,父母不得已而许焉”。别具慧眼的娄昭君一旦打开心扉,没有世俗狭隘偏见的豪爽与执著便一览无余。她先是让自己的丫鬟与高欢互通消息,继而把自己积攒的部分私房钱馈赠高欢。命运如此眷顾自己,高欢高兴莫名。娄家起初不答应,但也无可奈何,娄昭君终于如愿以偿。
高欢娶了娄昭君,得到丰厚的嫁妆,也有了一点资本立足于世。《北史·帝纪》记载:“家贫,及娉武明皇后,始有马,得给镇为队主。”从衣来伸手的闲逸生活变为亲操杵臼的镇兵妻子,娄昭君没有怨怼。她相信,高欢会成为一个叱咤风云的伟丈夫。美好的愿望遥遥无期,高欢依然是下层屡受欺凌的小人物,“在怀朔被杖,背无完皮,(昭君)昼夜供给看疮”。
被爱情滋润的高欢越发地出众起来,慢慢地得到了上层的赏识。《北史·帝纪》记载:“镇将辽西段长常奇神武貌,谓曰:‘君有康济才,终不徒然。’便以子孙为托。”神武即高欢,不久“神武自队主转为函使”。这虽然只是小小的改变,对高欢来说,却是迈出了一大步。久居边塞的高欢,终于有机会走出家门,看看外面的大世界。
高欢做了六年的信使,往返于怀朔与洛阳之间。史载:“为函使六年,每至洛阳,给令史麻祥使。祥尝以肉啖神武。神武性不立食,坐而进之。祥以为慢己,笞神武四十。”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自己岂能一直这样屈居人下,忍辱吞声?处境的艰难更加激发高欢隐藏在心头的雄心壮志。
北魏至孝明帝时期,朝政混乱,贵族腐化,社会矛盾激化,爆发了羽林军的骚乱。送信到洛阳的高欢亲眼目睹统治者的无能和昏聩,回到怀朔,“倾产以结客”,有了“澄清天下”的远大的理想,这正是娄昭君想要的。高欢和英雄豪杰们“密谋私策”之时,“后恒参预”。在娄昭君的扶助下,高欢走上了艰苦卓绝的创业道路。
高欢画像
明帝孝昌元年(525年),爆发了以六镇镇民为主力的北方边镇人民的反魏起义。在烽烟中,各路英雄竞相起事,高欢等也加入起义队伍。娄昭君追随高欢颠沛流离,携女挈男,转战南北。逃离葛荣部,投奔尔朱荣部后,高欢的才能受到了重视。作为统帅,高欢征战四方,不能厮守娄昭君身边,娄昭君一如既往地支持丈夫。史载:“神武尝将西讨出师,后夜孪生一男一女,左右以危急,请追告神武。后弗听,曰‘王出统大兵,何得以我故轻离军幕。死生命也,来复何为’。神武闻之,嗟叹良久。”
娄昭君不仅善解人意,而且善于审时度势,识别人物,帮助高欢决断大事。史载:“沙苑败后,侯景屡言请精骑二万,必能取之。神武悦,以告于后。后曰:‘若如其言,岂有还理?得獭失景,亦有何利。’欢乃止。”侯景是高欢贫贱时结交的密友,骁勇善战,治军有术,屡立大功,为高欢左膀右臂。公元537年,高欢出兵西魏不利,在沙苑大败,侯景请命。因为娄昭君的一番话,高欢才打消寄希望于侯景的念头。高欢去世后,侯景果然反叛,娄昭君为高欢免却了祸延自身的麻烦。
到高欢执掌东魏大权的时候,中原各国角逐天下,兵燹不已。北方的柔然迅速崛起,漠南称雄,东、西魏无力与之抗衡。西魏权臣宇文泰为了对抗东魏,联姻柔然,欲引兵东伐。高欢作为东魏的实际执政者,忧心国事,夜不成寐。没有联合柔然,只会坐以待毙。高欢很快嫁出东魏宗室女兰陵长公主与柔然主阿那环,同时为世子求婚。不想阿那环盛气凌人,提出苛刻要求,称:只有高欢自己娶,且须为正室,才能显示和亲诚意。这无疑给高欢出了个天大的难题。一边是国家的和平与安定,一边是与自己生死相随不离不弃的结发妻子,孰重孰轻,高欢陷入困境。
纵然是深明大义,娄昭君也有过踌躇。可是,此举关系国家安全,联姻不成,将危及百姓,自己岂不成了罪人?痛苦思索之后,理智占了上风。史载:“后曰:‘国家大计,愿不疑也。’及蠕蠕公主至,后避正室处之,神武愧而拜谢焉。曰:‘彼将有觉,愿绝勿顾。’”柔然公主来到东魏,不免骄横,娄昭君与高欢见面都成难事,娄昭君泰然处之,毫无怨怼之言。她的大义之举受到举国颂赞,联姻十余年,柔然与东魏相安无事,百姓免于涂炭,也为高欢赢得充裕的时间和精力发展壮大。
出身富贵之家的娄昭君温婉柔顺,勤俭慈爱。《北史·后妃》记载:“慈爱诸子,不异己出,躬自纺织,人赐一袍一裤。手缝戎服,以帅左右。弟昭以功名自达,其余亲属,未尝为请爵位,每言有材当用,义不以私乱公。”高欢权势日重,身边的女人也越发多了起来,娄昭君顾全大局,不曾薄待任何一个子女,也不曾借势为外戚谋事,为己谋私,一心一意辅佐高欢成就大业。
一生操劳国事的高欢终于去世,昭君长子继承父业,执掌朝政。549年,高澄被刺身亡,弟高洋执政。高洋早有夺魏自代的野心,上台伊始,就想行禅让之礼。《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三》载:“洋以告娄太妃,太妃曰:‘汝父如龙,兄如虎,犹以天位不可妄据,终身北面。汝独何人,欲行舜、禹之事乎!’”当时,强大的西魏虎视眈眈,且以正统自居,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侯景反叛东魏,在南面独霸一方,锋芒正盛。这时,强大的柔然万一南下攻伐,高洋会受到三面夹击。娄昭君的分析切中要害,但她最终未能阻止高洋。550年,高洋还是受禅自立为齐王,“尊王太后娄氏为皇太后”。第二年,西魏宇文泰即“以齐主称帝,帅诸军讨之”。大军出潼关,至建州,后因自秋入冬的连绵阴雨阻碍了行程,宇文泰撤军,高洋才避免了一场杀戮。
在娄昭君扶助高家几代的政治生涯中,最引发争议的是诛杀汉族大臣杨愔,废高殷立高演的乾明元年二月的政变。这是一场权力之争。杨愔尊天子、削诸侯,为的是尊汉人黜鲜卑,想把长期干政的娄昭君置于北宫,归政太后李氏。娄昭君当机立断,“密与孝昭及诸大将定策诛之,下令废立。孝昭即位,复为皇太后”。乾明元年(560年)八月,高殷被废,为济南王,“大丞相、常山王高演入纂大统”。高演即孝昭帝,他的登基使得娄昭君又恢复了太后身份,从而名正言顺地掌控朝廷。娄昭君比谁都清楚杨愔的忠诚,但为了权力之争,她不得不除掉忠心耿耿的女婿。她参加了杨愔的葬礼,哭道:“杨郎忠而获罪。”接着,她亲自将一只用御金所制眼球放入杨愔眼内(杨愔的眼球在被执时殴出),说:“以表我意。”此举表明了娄昭君的无奈。因为这一事件,娄昭君被斥为反汉化、酿成了一场民族冲突。此言并不尽然,宫廷政变由来已久,并不独北齐这一朝。高演即位后,办学校、行汉礼、访贤问良,一系列的汉化措施,促进了北齐文明的进程。这些都与娄昭君的“干政”分不开。
大宁元年(561年)九月,高演听说天文告变,惧怕高殷死灰复燃,派人杀死高殷。不久,高演从马上摔伤,娄昭君前去探病,问高演:“高殷现在何处?”高演拒不作答,娄昭君发怒:“杀去耶,不用吾言,死其宜矣!”十一月,高演去世。娄昭君下诏立长广王高湛为帝,即武成帝。
高湛继位未几,娄昭君去世。《北齐书》卷33《徐之才传》对娄昭君由病至死的记载非常详细:“皇建二年(561年),除西兖州刺史,未之官,武明皇太后不豫,之才疗之,应手便愈,孝昭赐采帛千段,锦四百匹。之才既善医术,虽有外授,顷即征还,既博闻多识,由是于方术尤妙。大宁二年春,武明太后又病。之才弟之范为尚药典御,敕令诊侯。内史皆令呼太后为石婆,盖有俗忌,故改名以厌制之。”从上面的资料可以看出,娄昭君先后病了两次,第一次由徐之才治疗,孝昭帝高演“性至孝”,母亲病时,“行不正履,容色贬悴,衣不解带,殆将四旬”。他每天徒步去娄昭君的居所南宫,“鸡鸣而去,辰时方还”。娄昭君病情加重,他“寝伏阁外,食饮药物,尽皆躬亲”。娄昭君心痛不堪忍受时,孝昭帝“立侍帷前,以爪掐手心,血流出袖”。孝昭帝如此贤孝,因此,徐之才治好娄昭君的病得到许多赏赐。第二次生病,武成帝却让徐之才的弟弟徐之范治疗。徐之才并未远离,徐之范的医术也不及哥哥,高湛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当时,有首童谣流传甚广:“周里跂求伽,豹祠嫁石婆,斩冢作媒人,唯得一量紫綎靴。”徐之范不解,回家询问哥哥。徐之才说,此乃预言娄昭君会在四月去世。娄昭君果然不久就死去。娄昭君死后,高湛“不改服,绯袍如故。未几,登三台,置酒作乐”。宫女进白袍,高湛发怒,投白袍于台下。高湛对生母娄昭君何以如此不敬?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权力之争。娄昭君一生强势,高湛不愿笼罩在母亲的阴影之下做傀儡皇帝,这也是娄昭君迅速去世的原因。高湛在高欢的儿子中排行第九,高湛此举也应验了“九龙母死不作孝”的传言。
中国几千年的文化传统是“牝鸡不司晨”。更因为历史的缘故,以及种族、性别的偏见,史学家们有意无意地把真实的娄昭君的历史功绩和应有的地位淡化了、抹杀了。她的敏锐眼光,她在政治舞台中所展现的才干,不亚于历史上许多睿智男子。没有她,何来高欢?没有这样一位优秀的少数民族政治家,东魏与北齐又将会是什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