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7-10 16:26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陈汉成

由藩王叛乱引发的宦官谋反案



张永画像

明正德初年,一起藩王叛乱,引发宦官谋反案,把京都闹得沸沸扬扬。在这场变局中,不可一世的大宦官刘瑾,从权力巅峰跌落谷底,最终被凌迟处死。

刘瑾本姓谈,陕西乡间一个无赖少年,为了谋取富贵,自阉入宫,投靠刘太监门下,冒姓刘氏。起初,他不过是一个小小钟鼓司,地位不算高,但很快就挤进宦官的强势群体,成为“八虎”集团的成员。所谓“八虎”是武宗(正德皇帝)做太子时的八位心腹太监。他们是刘瑾、马永成、高凤、罗祥、魏彬、丘聚、谷大用、张永。集团形成之初,刘瑾并非核心人物,后在一场与文官集团的生死对决中,凭借超人的应变能力和一副伶牙俐齿,力挽狂澜,取得完胜,成为炙手可热的权势人物。

“八虎”与文臣的斗争,源于武宗嬉玩无度,不理朝政。这背后的原因当然是“八虎”诱惑所致。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位辅臣意识到“八虎”对朝廷的危害,便联络户部尚书韩文等官员,上疏揭露“八虎”的罪行,请求皇上将他们明正典刑。武宗不忍心重办“八虎”,可这时初登帝位,还不懂得如何运用权力保护他们,只是“惊泣不食”,一日数次派司礼监到内阁同辅臣相商,希望从宽处理“八虎”,将他们发往南京闲住。而刘健他们毫不妥协,仍坚持严办。司礼监王岳平时与“八虎”有矛盾,对阁臣意见极表赞成,准备发疏建议皇上逮捕“八虎”。此时,“八虎”还蒙在鼓里,自以为皇上能够罩着他们。就在这个紧要关头,文臣队伍出了一个告密者焦芳,他参与其事,在第一时间内,却将文臣联手王岳铲除“八虎”的计划通盘告诉了“八虎”。

“八虎”感到大祸临头,如丧家之犬跑到武宗面前哭诉道:“如果皇上不开恩,我们就要被剐喂狗。”武宗见他们那副寻死觅活的样子,心里怪不好受。此时,刘瑾冷静观察武宗的神色,见他动了感情,便说:“陷害我们是王岳那些人。”武宗惊讶问:“怎么回事?”刘瑾便将王岳如何结交朝臣限制皇上,添油加醋的一一道来。武宗一听,脸露怒色。刘瑾赶紧接着说:“狗马鹰兔何妨皇上。文臣之所以肆无忌惮,就因为司礼监不掌握在忠心人的手里。”武宗最贪玩,讨厌大臣败坏他的游兴,听了刘瑾一番话,反而觉得自己听信王岳、刘健的谗言,差点害了“八虎”,当即下旨将王岳逮捕入狱,由刘谨接任司礼监,马永成、谷大用分掌东厂、西厂大权。

第二天早朝,群臣满怀喜悦等待好消息。那知圣旨一下,王岳下狱,刘瑾他们竟然得到重用。刘健、谢迁、李东阳相顾失色,唯一办法只有辞职求退,于是上疏辞官。武宗批准刘、谢提前退休,唯有李东阳态度不甚激烈,且又是文化名人,被挽留了下来,装点朝廷门面。

刘谨彻底击垮文官集团,又以武宗名义颁行诏令,公布一个所谓“奸党”的56人名单,将所有反对派清除出朝。剩下的朝臣在刘瑾的淫威下集体失语,任凭刘瑾擅权乱政。武宗倒乐得耳根清净,恣意玩乐,虽然坐在金銮殿上,但不理朝政。而站在他身后的刘瑾,口衔天宪,发号施令,民间戏称为“立地皇帝”。

刘瑾横空出世,势力恶性膨胀。他的同伙“七虎”渐渐失去原有的威势和光芒,即便有一丝亮光,也淹没在刘瑾硕大无朋的阴影中。东厂提督马永成,论权势一点都不弱。他想把一名亲信提拔为百户,并已取得武宗同意,就差没跟刘瑾提起过,而刘瑾知道此事后,便到武宗面前力争,硬是把那亲信给拉下来。马永成彻底领教了刘瑾的厉害,心中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耻愤。还有一个叫丘聚,在东厂办事,不知何事得罪刘瑾,被他在武宗面前狠狠奏上一本,以“交通外臣”之罪,打发到南京孝陵管理杂役。张永善骑射,也深得武宗宠信。刘瑾当然容不得张永,便在武宗面前构陷他。武宗听信刘谨谗言,拟将张永发往南京闲住。张永可不是好捏的柿子,听到消息,便跑到武宗面前哭诉,痛陈自己无罪,受刘瑾污陷。武宗不知该听谁的,便令他们当面对质。于是刘张二人便在武宗面前打起口水仗,说到激愤时,便不顾礼仪地大打出手,把朝堂当成了战场。武宗急令内侍劝开他们,置酒为他俩讲和。碍着皇帝面子,他们不说什么,心里都恨不得将对方撕成两半。

刘瑾处处播下祸种,就等着来收获灾难了。一起藩王叛乱为张永与文官搭建合作平台,由杨一清充当幕后推手,最终把刘瑾送上黄泉路。明正德五年四月,一个封地在宁夏的安化王,听信道士胡说八道,妄图夺取皇位,利用刘瑾乱政机会,发布讨伐刘瑾的檄文,举兵叛乱。消息传到京都,刘瑾大惧,将这一重大军情隐匿不报,直到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来后,才硬着头皮上奏。武宗诏令三边总制杨一清讨贼,而以张永为监军。

杨、张二人分道出发,杨一清出京数日,安化王已被擒获,张永率京营之兵随后而至,已无仗可打。杨一清这个人,异于传统儒家文臣,颇具纵横家风采。在西征途中,他就开始实施“以毒攻毒”的计划,主动结交张永,引为知己,两人相处甚欢。有一次,杨一清在张永面前故意长吁短叹。张永便问:“先生何故如此?”杨一清答道:“藩王已除,朝臣内乱不可测。”张永一愣,问道:“先生所指何人?”杨一清挪了挪身子,在张永手掌心写了一个“瑾”字。张永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此人日夜守着皇上,况且他的党羽遍布朝廷,恐怕不好对付。”杨一清道:“公公亦是皇上心腹,这次又立下大功,正好利用献俘的机会,向皇上奏报平叛过程,呈上安化王的檄文,告发刘瑾罪行。皇上定然震怒而诛杀刘瑾。刘瑾一死,公公自然当政,你再矫正刘瑾一切乱政,这可是留名千载的功业啊!”张永仍有疑虑,摇了摇头道:“万一皇上不相信,怎么办?”杨一清坚定地说:“此事换了别人,或许不成,而是您公公,皇上肯定相信。如果皇上不信,你就长跪不起,请求以死明志,皇上必然被你打动。只要皇上一点头,立刻行动,不能有片刻迟缓,否则事生不测。”张永听了杨一清一番话,热血沸腾,仿佛自己就是救世英雄,站起来道:“嗟呼,为国除奸,我老奴何惜余生!”杨一清见张永被说动,从袖中取出文稿交给张永,张永打开一看,原来是杨一清替他拟好的刘瑾罪状。

张永回到京都献俘,武宗亲自到东华门迎接。晚间,宫中摆宴庆功封赏。在这紧要的关头,玩惯阴谋的刘瑾,竟然出现失误,因醉酒而先行告退。张永乘机从怀中掏出弹劾刘瑾的奏章及安化王的檄文,向武宗奏明刘瑾激变安化王反叛以及其他图谋不轨的罪状。这时,武宗颇有醉态,对张永的话听不进去,连连催他喝酒。早有准备的张永跪地哭道:“臣离此一步,再不能见皇上。”武宗惊问:“刘瑾到底想干什么?”张永答道:“取天下。”谁知武宗竟然答上这么一句:“天下随他取。”张永反问:“刘瑾取了天下,置皇上于何地?”这句话提醒了武宗,他取过奏章与檄文,匆匆看了一下,喃喃自语:“瑾负我,瑾负我!”当即下令将刘瑾逮捕。

深夜,张永率锦衣卫,撞开刘府大门,直奔刘瑾卧室。刘瑾从酣睡中惊醒,不知外面发生什么事,正披衣推门而出,外面士兵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他捆个结实。第二天,武宗亲临刘瑾私宅监视抄家,同时降旨将刘瑾发往凤阳居住。刘瑾得知消息,不但不惊慌,还颇为自得道:“我还不失为富太监。”因为他的部分财产寄存在别处,到了凤阳还可取回慢慢享用。李东阳鉴于以往的教训,担心刘瑾死灰复燃,急忙找到张永,对他说:“如瑾复用,如之奈何?”张永拍着胸脯表示:“有我在,可保无虞。”可是过了几天,连张永也害怕起来。因为刘瑾买通狱吏,上了一个白帖,其中写道:“奴才就缚时,赤身无衣,乞赐一二件敝衣,以掩身体,奴才虽死,感念圣恩。”武宗见帖怜之,命与故衣百件。可见武宗对刘瑾旧情难断。如果让刘瑾咸鱼翻身,后果不堪设想。张永想到这里,急忙同李东阳商议,发动六科十三道弹劾刘瑾,数其大罪三十条。

奏疏像雪片似的飞往皇宫,但这些都不足置刘瑾于死地。然而,似乎冥冥中自有安排。随着抄家工作深入进行,刘瑾的惊天秘密便浮出水面:在查抄刘府的大量财产中,除了数不胜数的金银珠宝外,还发现不少违禁物品,其中有金牌三枚,龙袍四件,八爪金龙大盔甲三副,衣甲千余件,弓弩百件。最为骇人的是刘瑾平时随身携带的两把团扇,内中安装机括,轻轻一按,寒光一闪,露出锋利匕首。武宗看到这些,惊出一身冷汗,从牙齿间挤出一句话来:“这奴才果然要反了”,随即下令三法司及锦衣卫会同王公大臣,在午门外公开审判刘瑾。

公审刘瑾的场面,可谓盛况空前,不过也把朝臣丑态暴露无遗。起初,主审官刑部尚书刘暻还一脸严肃,似乎底气十足,但当刘瑾被押到面前时,竟如耗子见了猫似的瑟瑟发抖,不敢吱声,他身旁的陪审官员也都噤若寒蝉。刘瑾见了审判官,不但不下跪,还冷冷一笑,说道:“公卿多出我门,谁敢审我。”如此雷人语言,震倒座上权贵。唯有驸马都尉蔡震还算有些胆量,厉声喝道:“我是国戚,可以审你!”并命令差役痛打刘瑾脸颊,这才让他低下头来,乖乖认罪画押。最后判刘瑾谋反大逆罪,处以凌迟极刑。武宗当即下旨命即日行刑,不必复奏。

其实,刘瑾只是一个权势欲熏心的超级狂人,根本不具备谋反篡位能力。他的权势靠依附皇权而来,拥有了权势,便目中无人,横冲直撞,但一旦触及皇权容忍的底线,所有权力便被剥夺,最后连求得痛快一死的权利也没有。刘瑾正法之日,京都万人空巷,百姓像潮水般涌向法场,竞相延颈目睹刘瑾凌迟处死一幕。据稗史记载,刘瑾“乘木驴往来剐于东西市”,然后砍下脑袋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