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 美 长 汀 

张冬青

“谢公楼上好醇酒，三百青蚨买一斗。红泥乍擘绿蚁浮，玉碗才倾黄蜜剖。”说到长汀的客家米酒，就不能不提到唐代的良相张九龄，这位名臣诗人当年在古汀州题写的这首脍炙人口千古传颂的咏酒诗《谢公楼》，掷地有声，将长汀客家米酒的芳名永久地镌刻在中华酒文化的排行榜上，并随着源远流长的汀江水香飘四海声名远播。长汀作为闻名遐迩的客家酒乡早在1000多年前就已经有诗为证，一锤定音。

长汀是客家首府。客家先民原居中原，素嗜白酒，千多年来，战乱频繁，客家人几次大规模辗转南迁闽西北，何以黄米酒盛行，其中原委，一是北方大多种植小麦、高粱，此为酿造白酒的主要原料；闽西北是稻作产区，盛产糯稻，而糯米是制作黄米酒的原料，取材便利。再则闽西北地处山区，山高林深，地下泉水清澈洁净，汀江等流域水质良好，适于酿造米酒。而米酒酿造方便，家家户户都可自酿。此外，民间的说法是北方地寒，体质多虚寒，宜饮白酒；而汀江流域地处温带，人体多热性，更宜饮用米酒。因此，客家人饮酒普遍，男女老少皆宜，有专门酿酒卖酒为业者，城镇乡村酒店处处。据清康熙相关文献记载：“启祺之交，汀州县城，孟夏龙舟水过，多以小舟代园馆，鱼缕清醪，必以水滨是问。”可见当年汀州县城酒店之普遍。

芒种时节，我随福建省作家采风团走访长汀，见证了客家米酒的醇厚和长汀的酒风之盛。这个初夏的夜晚，长汀的文友庐弓、李伯痒等邀我去逛当地著名的唐宋手工古街——店头街。华灯初上，我们沿着汀江边的古城墙进入一道砖拱门楼，里面数百米长的街巷一溜青石铺路，湿漉漉的，狭窄而悠长；街两旁大多杉木老屋的店面，木栅栏门能见洗得发黄的木纹。店里有卖食杂百货、香烛古玩的，也有炉火正熊的打铁铺，最多的是酒馆和小吃店，走几家就能见到黄绸红边的店招在店门头角招摇，上面写着“汀江酒店”“店头清酿”等名号，三五个一串写着“酒”字的大红灯笼从门枋垂悬而下，颇有“山郭酒旗风”的意味，逗人胃口招人眼目。我们在一家门枋上横挂着黑底金字“耕读酒肆”牌匾的店门口驻足，门旁矮墙半嵌入一只倒悬着足可钻进人去的瓦灰色大酒瓮，店门两边的木制牌匾对联写着：“学士闻香欣止步，宰相醉酒戏题诗。”看来是演化当年张九龄的诗风酒情。斜对门的一家店内，厅堂几大圆桌团团围满，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猜拳划令声此起彼伏，煞是闹热。想是谁家办酒席或是朋友聚会。同行的文友告诉我，客家人好客豪爽热情，善饮是出了名的；饮酒在客家人心目中占有重要位置，酒成了各种宴宾筵席的代称。如正月期间，家家都请“新年酒”；小孩出生，三朝要请“三朝酒”；满月要做“满月酒”；子女升学要请“升学酒”；订婚要请“订婚酒”；结婚要请“婚宴酒”；建新房迁居要请“乔迁酒”；老人寿诞要请“贺寿酒”。客家人喝酒盛行猜拳，通常猜的是“顶载拳”，唱的都是吉祥语，如：一定高、两相好、三星高照、四季发财、五子登科、六六顺等。在座的每人轮流为首“打通关”，猜输的人喝酒；每到酒席将散，则共同举杯，叫一声“满堂红”，各自将碗中酒一饮而尽。足见客家酒文化之繁盛讲究。

从酒香盈袖的古街里走出，在惠吉门城楼旁转登古城墙垛顶，眼前豁然开朗，从卧龙山麓沿江而筑的古城墙蜿蜒千米，自西向东流淌的一江碧水波涛汹涌，两岸灯火辉煌；江风浩荡，回望掩隐在城墙脚下灯影摇曳的店前古街，恍然若梦；古街有如一只从前朝驶回的巨大酒舫，载浮载沉，漂荡在汀江的水浪之上。沿古城墙顶的垛道走一段，过跨江大桥，眼前是林木扶疏的江滨公园。当地文友提议不能辜负了这夏夜江景，要让客人专心“考察”一回客家米酒，我们也是喉头发痒，便也欣欣然客随主便。树荫底下，两张大圆桌并拢在一起，男男女女围住一堆，当地名品一盘盘地上，清炖河田鸡、长汀豆腐煮溪鱼、辣椒炒田螺……澄黄的客家米酒用大酒壶温热了，一杯杯倒满喝，轮流敬酒打通关，酒过三巡，有人带头站起朗诵诗歌，有人清唱汉剧选段，有人表演祖传的客家拳……“谢公楼上好醇酒”哪，仿佛人人都成了诗人张九龄，这个汀江边的夜晚和客家米酒的香醇让我铭记心头。

为了深入了解长汀酒业的现状和发展，翌日上午，我们来到位于长汀县腾飞工业园区内的汀江龙门泉酿酒厂。李勇飞厂长个子不高，脸膛红亮，热情爽朗，一副敦厚精干的样子。宾主坐下后点烟泡茶，我们的交谈很是轻松随意。李勇飞说，他1961年出生在长汀涂坊镇，是正宗的客家人，从祖奶奶辈开始就自家酿米酒开饭馆。他还记得自己七八岁时曾偷吃酒娘在酒缸边醉倒晕睡过去的情景。从李勇飞的娓娓述说中，我们得知，1988年，他作为原长汀糖烟酒公司的一名员工毅然下海，创立了汀江龙门泉酿酒饮料厂，继承发扬长汀客家传统的酿酒工艺，摸爬滚打多年后，研制出独具客家风味特色的汀江酒娘系列酒，受到省内外消费者的青睐，成为长汀酒业生产的领军带头人。从2000年开始，他在腾飞开发区投资4000多万元，兴建占地10亩，建筑面积1.5万多平方米的厂房，下决心把长汀客家传统的糯米酒业做大做强。李勇飞生产的客家米酒属黄酒系列，整个流程将客家人上千年形成的传统工艺与现代技术有机结合。2011年，他将原先的生产设备全部进行技术改造，生产能力由原来的年产1000吨提高到现在的5000吨以上。目前，厂里聘用100多名员工，其中具有大专以上学历的有20多人，厂里有国家级酿造师、品酒师，可一年四季进行生产。目前酒厂年产值3000多万元。李勇飞本人也被推选为福建省酒业协会副会长。李勇飞告诉我们，汀江米酒之所以名声叫好，一是这里的水质好，汀江水清澈无污染，长汀是汀江的源头，汀江米酒的用水都是酒厂专门在汀江边打制机井抽取的地下泉水。二是汀江米酒的糯米原料好，酒厂专门在濯田、四都镇与当地农户挂钩，创建了万亩糯稻基地，保证制酒的糯米原料不打农药，绿色无污染。

李勇飞厂长还领着我们参观了现代化的制酒车间。在芳香扑鼻的酒窖仓库里，一坛坛灰泥封口的黑釉酒坛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边。掀开半人高的大酒缸上的厚草垫，里面满缸的米酒澄黄清亮，听得见酒酿发酵的叽里咕噜的细微声响随着发白的酒糟泛起。一些工人正将从果园里收购回来的满筐紫红的杨梅倒进大酒缸里。李勇飞说，酒厂已和长汀年产数千吨杨梅的三洲万亩杨梅基地签订合同，共同研发生产高档杨梅酒。李勇飞还说，眼下他正在筹措牵头组织举办第二届客家酒娘文化节，要有千人以上规模，争取海内外的酿酒企业来参加，要让人提到南方黄酒就想到客家米酒，想到客家米酒就想到长汀来走一走。

纪晓岚客居汀州期间，对客家米酒感触颇深，曾在《阅草堂笔记》里记载了朝斗岩红娘酿酒的故事，文中说：汀州朝斗岩山上草屋内居有曲翁、红娘父女，父亲坚韧厚道，女儿贞孝聪俊。他们朝承翠阴甘露，晚沃烟霞田园，还取山下精谷，以泉蒸注，以花净护，投曲酝酿，制成美酒，香飘汀城，神冥感应。红酿降缸，助其红香软味；粉花绵淳，更使其誉享闽赣粤海，后人遂将此酒名作“红娘酒”。于是“朝斗汲泉”“红酿降缸”“红花盖视”的神秘风情也传为佳话。

如今，朝斗红娘已经遍布长汀城乡，你只要来到长汀，你就会见到美酒佳人，你就能见证醉美长汀，不虚此行。

（本文原载于福建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省作协“走进八闽”文化采风系列之《走进长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