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海初日映古今
凌明花
“早安!太阳。”站在宁海桥上,我向东方一轮太阳问安,内心饱含无限的敬意。
站了许久,仿佛站成了一尊不停追问的雕像。为了那些不肯忘却的记忆,我翻阅了手头上所有关于“宁海初日”的文字,仍有着许多的疑问等待解答,而历史无语,零星的记忆却又无法拼凑,只好去到吉祥寺前,问檐上早起的燕子;去到桥头,问护桥的石将军,不但如此,且向斜阳中讲古的老人打探虚实。
在城南的吉禅寺,老人指着淌过门前的溪水告诉我,这条木兰溪就是莆田的母亲河,它就在前头汇入大海。顺着他说的方向,只见入海口处一座石桥势如长虹卧波,桥下的14座石墩仿佛14艘方舟,在湍急水流中缓缓行进。据史志记载,宁海桥最早建于元统二年(公元1334年)。掐指一算,这一行,它已经行过了680年了。春夏秋冬,年复一年,如果把所有落在上头的脚印都垒在一块,恐怕要高过这个世上任何一座摩天大楼。而桥的眼里,脚印就是脚印,无所谓高低贵贱。在这个侨乡,它甚至承载着无数人的乡愁。
现在,我要完完整整地向你描述它古代的模样:宁海桥为石梁式,仿我国现存最早的跨海梁式桥泉州洛阳桥形建制。全长225.7米,宽5.8米,船形桥墩,两墩之间跨径8.8—11.8米,桥面用75块长13米、宽和厚各1.2米的巨石架设而成,每块石梁上刻有布施者姓名和善款数额。两旁为石扶栏,望柱头雕着形态各异的石狮。桥的两端,各站着两尊明代雕造的护桥将军石,身高三米,戴盔披甲,手持长剑。
我们从记载里还可以看到,在几百年间浮浮沉沉历史中,宁海桥经历六建六圮。建了毁,毁了建。第七次修建在清雍正十年,历时15年建成。抗日战争期间,再度被日军的飞机炸坏,抗战胜利才得以修复。这一路,它确实走得极为艰难。而今这把快要散架的老骨头仍默默地站在那里,与时间对峙着。但,它确实老了。
在采风中,我听到最多的描述是,在古代,每逢端午节,人们不约而同地相聚于宁海桥,围观初日的壮丽景象。这个名为“宁海初日”的景点与壶山致雨、白塘秋月、谷城梅雪被莆田人公认为莆田的“四大景观”。关于初日的盛况,有古诗为证,今人谁也不曾看见。古诗云:“朝晞朗映吉祥前,影射长虹破晓烟。紫曜高悬初出海,红轮几跳始经天。三千浪涌金光烁,十五门通彩色连。岂是烛龙含元照,羲和命驾浴甘泉。”文字或者仍难诉尽其大美和玄妙,只有亲眼所见才能领略。而现今听到的许多传说太玄、太难以描述,只有一种说法具体而且可信:拂晓,东方渐白,晨曦初露,新霞映空,海天相接处金光闪烁,水天一色赤红,当一轮红日跃上海平面时,万道金光直射,水面波光粼粼,犹如金龙逐波,这时,站在远处向桥孔望去,映在水中的那轮红日仿佛衔塞桥孔之间,一轮红日在金色澎湃的潮水簇拥中冉冉升起,如登基大典。
如今,围观已成了守望,石桥也是一半活在现实中,一半活在传说里。现实是,80年代的新建的路桥如顽童般骑在了这桥的肩上,令石桥不堪重负,不但石桥面目全非,且风景早已不复当年。走近几近残败的石桥时,只有北岸那对憨态可爱的狮子才稍稍让人轻松一笑。
当现实已经遭到破坏,抢救便显得更加急切。那就先从宁海桥北岸吉祥寺殿前的那副联子开始说起吧!
相传,古时的宁海渡潮大浪急,一遇大风大浪,则往往船倾楫摧,酿成灾祸,在此建一座风雨不惊的石桥,成了世世代代人的梦想。元代华亭龟山寺高僧越浦禅师募化经过听说后,心发慈悲,立愿在此建桥搭渡。而由于水阔浪高,地质松软,造桥艰难,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成事,于是,越浦禅师先在附近先建起了吉祥寺,主持建桥。
一袭袈裟了却尘缘,却未了断越浦对众生的爱。
一愿即立,便身体力行。他不但不辞辛苦率众僧四处化缘,且带着众僧一道过着节衣缩食的日子。
建桥事宜有条不紊地展开来了。据说,开始还算顺利,桥墩一座接着一座建起来,越浦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心想,照此进度,不久的将来往行人就可免遭舟覆之灾了。但是,好事多磨,就在这时,风浪却无端地把建好石墩冲跨。几次反复。辛辛苦苦,心血一而再白费,一切又得从重头再来。每次短暂的心痛之后,越浦便又重新上路,起早贪黑募化。当他借鉴泉州洛阳桥的造桥方法,在墩址的石缝间广种牡蛎,利用牡蛎生长形成盘根错节的蛎壳,使石基连成稳固的整体,才除去了心头之患。
遭遇风雨,募化碰壁之苦倒在其次,只是建桥的银两老是不够,庙里清苦的日子过久了也不免人心涣散,一些僧人开始动摇追随之心,加上,期间时时有不轨之徒偷盗建桥材料,难以杜绝,弄得越浦常常是愁眉不展。重负之下,忽然有一天,百般无奈的越浦禅师急中生智想出了一计,他要借助佛法来加以约束和阻止。传说,他去兴化湾打来海水,蘸着海水便在吉祥寺正殿石柱上书联:“施我者必昌,盗我者必殃;入吾门不穷,出吾门不富”。20个字瞬时跃然石上,一面震慑、一面哄劝。又苦又涩的海水正是此刻越浦心头的滋味。
也许正是越浦的善行感动了天地,还真神了,石上的水写居然字迹不灭。当时,此事在民间广泛传播,震动了八方,众人深感大师法力无边,从此才渐渐逆转了不利。于是,大家纷纷捐资投劳,形成众人拾柴的局面。
每次,我一想起这个传说就会心一笑;每次,我也一想起这个传说就深深叹息。
岁月悠悠,川流不息。数百年来吉祥寺一再修整,而石柱却保存至今,上书的联子虽不完整,但仍留下痕迹,左联的“入吾门”三个字依然清晰可辨。到来之时,抚一抚这石柱,便会让人心动,眼眶湿润。
一座桥能在风浪中站立几个朝代,当然不单单只是石头坚固那么简单,至少说明它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交通要道。真不知当时衙门里面都在忙些什么,这么一件关乎民生的大事竟然袖手旁观,无所作为,忍心看着一个僧人这般操心。这么的讨,这么的累,这么的愁。还好越浦足够坚韧和执着,否则,要是他稍稍一松懈,桥就建不成了。后来我翻开《千年涵江》的文字记载,看了一下,就知道当年是怎么一回事了。看看那是怎样的朝代,你就不会去指望。《元代之涵江》说,元朝,统治者采取民族高压政策,排斥汉人,社会动荡不宁,民心浮动,内乱不已,经济迟滞,教育萧条。在这种大背景下,官员的作为可想而知。
就这样。操心还没完呢!建桥的资金已经耗尽了,74块石头到位后,尚差一块桥面石,越浦禅师一时不知再去哪儿筹资,他想了又想,能去的地方都去了,正当踌躇不决的时候,开元寺的得道主持却让一个往泉州卖鸡仔的人带来了一封信。见信,越浦大喜,心头瞬间雾消云散。他拿着信来到了桥上。当他打开信封的刹那间,只见霞光万道,信件顿时化着一块条石,稳稳当当地铺在了桥上。
就此,越浦心中的最后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这一年,是公元1350年。春来秋去,前后历17个年之久。从此,南北洋两岸的人们可以迈着轻松的步子自由往来。有兴致的时候,还可以站在桥上观日出,吹海风,闲看潮起潮落。
大功告成之日,正好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一只蜜蜂一直追随着在桥上来来回回微醉似的越浦。他这儿摸摸,那儿看看,用脚使劲跺一跺石板,在桥上转悠了几圈才心满意足地回去。那天正好来了许多看桥的人,他一路见到谁都笑,幸福的像一个心里淌蜜的人,然后径直回房躺下,他要好好睡上一觉。
这块石头现在却沉沉地压在我的心里。眼看着这破烂不堪的桥和破败的寺庙一派颓废之象,不知还能撑得多久?采访结束时,我在大雄宝殿前站了一会儿,没有别人,显得格外冷清。我进殿拜了一拜菩萨,转而走向功德箱往里头放入一点点心意,这时,我心里还在想着越浦禅师在募款路上袈裟飘飘、踽踽独行的身影,看上去,他是那么的孤单。
有的人是永远不能遗忘的。后人为了让纪念越浦禅师,清雍正年间在吉祥寺的西南角建起了一座越浦大师塔。据说,文革期间塔被毁坏,基座为后来所建,只余塔尖那点是原有的了。
傍晚,当我就要离开寺庙的时候,再次回头望了一眼石塔,百感交集。这一眼,仿佛便永远留在了那夕阳里。
(本文原载于福建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省作协“走进八闽”文化采风系列之《走进涵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