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山，品格出众的山

黄锦萍

眼睛用来捕捉美的事物，当你捕捉到的美足够多，并且在心灵深处腾出一片空间安置她，相信你的心灵也会变得美好起来。世上美的东西太多，如果你的目光不那么挑剔，你会发现美真的无处不在。最容易捕捉到美的地方是在风景区：著名的和不著名的；古老的和年轻的；培育成熟的和有待开发的；迢迢千里之外的和近在身边的。值得我们思考的是，过去认为穷山恶水的地方，为什么现在都成了休闲度假的风景区？那是因为穷人眼里没有风景。过去农民痛恨不长庄稼的嶙峋怪石，却长出耐人寻味的意境，那是大自然以风景的方式回馈着坚守在这一方子民。其实风景早就在那，只是过去人们只顾着低头种地，没有抬头望天，从而辜负了大自然的一片恩赐。如今一浪高过一浪的旅游热，足以证明人们对拓展生命宽度有了迫切的需求。如果没有不一样的山，不一样的水，人们为何要特意找时间到你这里来？

    当涉水途中遇见红豆杉

我用眼睛捕捉一片美景，这一片美景静静地掩映在莆田涵江的望江山中。性格内向的望江山居然很多人都不知道，好像一位藏在深山的村姑，腼腆地等待着我的到来。车子进入望江山脉，空气明显地清新起来，炎炎夏日似乎也收敛了许多。这里是庄边镇的上院村，真正的原始村庄。陪我前来采风的当地宣传部美女卢丽萍给村里打了个电话，很快，一位骑着摩托车的村干部来到我们面前，他的名字叫邱宝伶，黑黑的脸膛，理着平头，说话快言快语，一看就是朴实敦厚的农民形象。老邱说进山要爬山涉水，路不好走，问我们行不行？我说当然行，不进山怎知望江山真面目？于是下车，很快就穿入山谷之中。路果然很小很崎岖，多半被杂草淹没，带着泥水，比我想象得还要难走，幸亏我穿着休闲鞋。

才走过一小段路，就有惊喜，一个不大的池塘里，一群鸭子在水里畅游着，鸭子很大，羽毛特别白，让我误以为是白天鹅。自从我在瑞士一尘不染的琉森湖里见过高贵的白天鹅之后，一见到长着白色羽毛的动物就心存好感，恨不得它们都是人见人爱的白天鹅。老邱告诉我这些是放养的白番鸭，一整天都呆在池塘里，不回家过夜的，真的是自由自在。山里溪水十八道弯，好不容易过了第一道弯喘了口气，过第二道弯的时候溪水漫过石墩，穿着鞋肯定是过不去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见老邱一下子踩入溪水之中，找了大块的鹅卵石，将水流下的石墩垫高，又伸出手扶我过去，那场面拍下来一定很动人，因为我戴着眼镜穿着裙子，一路上跌跌撞撞，小心翼翼生怕摔倒，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就这样每过一道弯老邱就垫一次石墩，居然都涉过水来，就算是模拟般地征服了一回大自然吧，心里有些小小的得意。对十八重溪的印象除了原生态还是原生态，小的像田埂的路显然没有修整过，溪边尽是鹅卵石，溪流有大有小，有深有浅，视野中不时出现嶙峋怪石，能想象出它们的动物形状，空气很新鲜，天空很洁净，一路走来很安静，居然没有遇到一个游客，也没有遇到当地的一位农民兄弟。在这样的山中涉过十八重溪，一定是孤独和寂寞的，虽然便于欣赏与思考，但如果让我一个人在这里行走，胆小的我心里肯定惶惶的。十八重溪的美景有当地作家邱金美的诗为证：门拥千峰叠叠翠，水无半点纤纤尘。溪涧松风清入耳，山头明月自随人。

大自然就是这样，以为只是趟过一道又一道溪流时，又一个惊喜出现在我面前，那就是在溪边的山上遇见参天大树红豆杉。世界上濒临灭绝的天然珍稀抗癌植物红豆杉，属国家一级保护植物，是集观赏和药用于一身的珍贵树种，从植株中提取的紫杉醇是世界公认的抗癌药，价格非常昂贵。因而红豆杉有“生物黄金”之称，只有在中国云南、黑龙江、西藏、吉林、湖北、四川、广西、江西等省有少量分布。然而就在望江山中，我见到了好几棵百年南方红豆杉，真是喜出望外。我想起关于南方红豆杉的美丽传说：相传古时候有位男子出征，其妻朝夕倚于高山上的大树下祈望，因思念边塞的爱人，日日哭于树下。泪水流干后，流出来的是粒粒鲜红的血滴。血滴化为红豆，红豆生根发芽，长成大树，结满了一树红豆，人们称之为相思豆。日复一日，春去秋来。大树的果实，伴着姑娘心中的思念，慢慢的变成了地球上最美的红色心型种子——相思豆。回想起这个浪漫的传说，再随口背出王维的“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的诗句，就再自然不过了。

站在红豆杉树下仰望，茂密的树叶几乎遮住了天，用手抚摸着长了百年的树，想象着粗壮的树身中一圈圈密密的年轮，不禁心生感叹：苍茫大地，草木才是主人，我们只是匆匆的过客。人活百年几近成仙，而树活百年正值青春期，且还会百年千年地活下去，这种顽强的生命力人类岂能企及？红豆杉全身都是宝，我曾经参观过红豆杉的木雕和根雕作坊，看着一根根比怀抱还大的树木被雕刻家刻成大腹便便的弥勒佛，刻成护佑芸芸众生平安吉祥的观世音菩萨，刻成长须飘飘的光头老寿星，顿时心生敬畏，连散落在地上的木屑都被颗粒归仓似的收集起来已备入药，可见红豆杉的珍贵。现如今红豆杉早已列入国家禁止砍伐的保护名录，因此在望江山能够见到长得如此旺盛的红豆杉，这一方百姓真是有福啊！

看我对红豆杉如此着迷，老邱很是高兴，他兴致勃勃地带我在山上寻找红豆杉，好像这些树都是种在他心里的宝藏。在这片省级森林公园里，我看到了几棵挂着“古树保护牌”的珍贵树木：两棵红豆杉，树龄各450年，其中一棵为空心；柳杉，树龄400年；杨梅叶纹母树，树龄500年；广东润楠，树龄200年。当珍稀植物花榈木、楠木、水松、水杉、福建柏、长叶榧、半枫荷、香樟、天竺桂这些树种在望江山组成森林的交响，我仿佛听到叽叽喳喳的鸟儿在领唱着，风儿也鼓动着让哗哗作响的树叶加入到合唱之中。一场不需要听众的森林音乐会，每天黄昏都会在红豆杉的指挥下如期举行，演奏的曲目一定是怀旧的经典的，不然怎么能连续演奏了几百年呢？

从山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热情的老邱带我们去他家里看看,说家门口也种着几棵红豆杉，我一下子有了兴趣。绕过几个弯就到了老邱家，老邱拉开竹制栅栏，先是进了一个很随意的农家庭院，庭院里养着鸡、鸭、猪等家禽，很有农村生活状态，一看就是生活所需应有尽有的样子。家也盖得很是气派，应该是四层楼房，一层全是客厅和厨房，面积相当大，装修得也挺像样，城里人望尘莫及。站在他家门口望出去，真是像小学课文里读过的，房前房后种瓜种豆，农副产品丰富得很。地上放着几棵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小南瓜，他的贵州太太非要送一个给我不可，说是你们城里的南瓜肯定没有我的好吃，这我信，她的诚意好像我不拿走南瓜都有些辜负了她。老邱家周围确实种着好几棵红豆杉，不过年龄还小，树干还很细，有的种了十几年，有的才种了三四年，只是红豆杉实在长得太慢。又说要挖一棵给我，我说虽然很喜欢，但家里实在没有地方种，住的不是有天有地的别墅。自家阳台上已经摆着一盆红豆杉，是从花木市场买来的，虽然很小但枝叶长得很茂盛，家中有一棵珍贵而稀有的红豆杉，虽说是人工培育的，但内心感到挺富有的，有一种拥有的满足感。

这一次在望江山遇见红豆杉的经历，让我的眼睛又接受了一次美丽而珍贵的洗礼，将随时唤醒我对红豆杉的记忆。

    当文人墨客遇见竹林

我登过的山不算太多，如果没有鲜明的个性，是很容易把见过的许多山混在一起的，最多只能说去过。望江山去过之后不会忘记，是因为漫山遍野的竹林。置身在翠绿无边的竹林中，不遐想都不行。哪个文人墨客能够躲过竹林的诱惑？哪个诗人不能随口背出几句写竹子的诗句？最先从我脑海中蹦出的是苏东波的诗：“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我以为望江山的高度是竹林增加的，抬眼望去，到处都是笔直的竹子，大有千军万马势不可挡的气势，一根根竹子直插云霄，把头都仰酸了。俯下身看还是竹林，是从低处的山坡上长上来的，看见的是竹子的顶端，尖尖的嫩嫩的竹梢在风中摇曳着，很柔很细，是能够击败阳刚的那种柔。果然是“未出土时便有节，及凌云处更虚心”。在茂密的竹林中想起“竹林七贤”也是顺理成章的事。魏正始年间，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及阮咸七人常聚在当时的山阳县的竹林之下，肆意酣畅，结为竹林七贤。竹林七贤是当时玄学的代表人物，以其独树一帜的风格展现“竹林玄学”的狷狂名士风流自得的精神世界，对后世影响深远。虽然他们的思想倾向略有不同,但他们在生活上不拘礼法，清静无为，聚众在竹林喝酒纵歌，以抵达超凡脱俗的境界。我想，对于有品格追求的人来说，是可以把竹林作为精神故乡的。

竹子是地球上最有生命力的植物之一，从海平面到海拔12000英尺的高山，都能见到竹子的身影。不论生长环境多么恶劣，只要给它一杯泥土、一滴雨露、一缕春风、一丝阳光，它都能破土而出。竹子天生就有虚心向上的精神品格和坚韧不拨的坚贞气节，“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不因地位卑微而自暴自弃，也不因枝叶凌云而盛气凌人。古往今来无数文人墨客对竹子也是情有独钟，将松、竹、梅誉为“岁寒三友”，将梅、兰、竹、菊称为“四君子”。咏竹的诗词更是不计其数，对竹子的精神和品格更是百般推崇，逐渐形成了以竹为载体的竹文化，影响着国人的审美观、审美意识以及伦理道德，自古以来没有哪一种植物能够像竹子一样对人类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产生如此深远的影响。

望江山简直就是一个竹子的世界，素有“百里之内皆毛竹”之称。光竹子的品种就多得数不过来：有毛竹方竹和梯竹；有娄竹小竹和赤竹；有苦竹甜竹和旱竹；有贵竹金竹笛子竹；还有我第一次见到的长得婀娜多姿的笔尖竹----真是“花影忽生知月到，竹梢微动觉风来”啊！面对着诗意翻腾的竹浪，总觉着应该为这片竹林做些什么。当竹林遇上艺术，我相信精彩肯定会在这里发生。如果张艺谋发现这一片竹林，一定会把巩俐、章子怡或新的“谋女郎”带到这里来拍一部大片，让她们在竹林里神仙般地飞来飞去，营造出常人无法抵达的意境；如果舞蹈编导发现了这一片竹林，一定会突发灵感，创作一个以竹林为背景的舞蹈，让演员穿上淡绿色的“竹服装”，在原生态的环境中尽情舒展绿色的舞姿；如果歌者来到这一片竹林，一定会想出一首赞美竹林的歌，放开歌喉无拘无束地演唱；如果编剧来到这一片竹林，说不定会创作一部音乐剧，编一个与竹子有关的动人故事，让更多人知道离喧嚣城市不远的地方，幽静的竹林是可以超凡脱俗的。

我相信山和人一样是有品格的，只是每个人的悟性不同，对山的认知自然不同。从此记住望江山，只要记住两种品格出众的植物：一种是高贵而宠辱不惊的红豆杉；一种是“未出土时便有节，及凌云处更虚心”的竹子。植物的品格与生俱来，而人类拥有这看似简单的品格，有的需要修炼几十年，有的甚至一辈子都无法修得。

（本文原载于福建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省作协“走进八闽”文化采风系列之《走进涵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