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诗歌村”
张晓平
一
《山海经》云:“闽在海中,其西北有山。”可见闽北之山上古时期就已闻名,这里崇山峻岭,大小山峰和丘陵连绵起伏, 令人叹为观止。闽北最著名的山当属天造地设、鬼斧神工的武夷山,松溪湛卢山也是名山,明嘉靖版《松溪县志》云:“闽之山水甲于天下也,松邑之山川又甲于闽中也。”甲于天下的闽之山水指武夷山,甲于闽中的松邑山川即湛卢山。
2021年5月,我以大武夷视角观察了湛卢山。湛卢山位于武夷山脉北段,跨越松溪、政和两县。古老的山乡诞生着新鲜事物,湛卢山半山腰一个名叫吴山头的小村庄,被命名为“湛卢诗歌村”。我想起早年和文友登临湛卢山的往事,写了一篇散文《湛卢山云雾》,回忆下山时被大雾所困的遭遇。我们陷入博尔赫斯的迷宫世界,原本30分钟的路程,绕来绕去足足走了两个多小时。那时候大家崇拜北岛,游湛卢山的经历简直就是在体验北岛的《迷途》:“沿着鸽子的哨音,我寻找你。高高的森林挡住了天空。小路上,一颗迷途的蒲公英,把我引向蓝灰色的湖泊。在微微摇晃的倒影中,我找到了你,那深不可测的眼睛。”
再度走进松溪“湛卢诗歌村”,与我同行的,还有一位前辈作家和当地作家、文化学者冯顺志。吴山头村背靠湛卢山,不远处又可看见梯田和茶山,一派诗意盎然的景象,难怪诗人到这里忍不住要“拨动心中隐秘之弦, 乡愁肆意生长”。我来过不止一次,面对同样的传统村落,同样的古朴房屋、老土墙、青砖瓦,同样的石板路、石板台阶、弯曲小巷,同样的风水林里千年老樟、红豆杉、银杏、桂花树……尽管早有印象,却仍然感到陌生,常看常新。
这里是福建省传统村落,除了湛卢诗歌村,还有湛卢美术写生基地、摄影基地、铸剑技艺传承工作室等,建设古树群观景台、五莲池、孝廉文化展示馆等,走出文化与旅游融合的路子。
二
我经过诗歌村那条“诗歌长廊”,浏览着古往今来文人撰写的松溪和湛卢山诗文。走进那幢门前挂着“湛卢诗歌村”牌匾的古民居里,我看到了近三年来的变化:书架、书桌上摆着当地作者书籍和《湛卢文学》杂志,墙上贴满了各级文联、作协活动图片剪影。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厅墙上挂出的全国各地作家、诗人在松溪的照片,还有他们对松溪的感言,琳琅满目,精彩纷呈。茅盾文学奖获得者柳建伟深情告白:“闽北松溪县,地阔不过千余平方公里,人口只有区区十几万,却是一处自然人文均堪称一流的极美之地——松溪松溪,爱你爱你!”鲁迅文学奖获得者任林举独具慧眼:“松溪,一个好听的名字,藏在层层行政区划的深处;一个奇妙的去处,藏在重重叠叠的山水深处;一张靓丽的文化名片,藏在幽幽暗暗的历史深处——让人心驰神往,难以忘怀。”
中国作协会员、省文史研究馆馆员张建光精辟概括:“山风吹起,朱子高吟。一吟,君王之剑,气冲斗牛;复吟,九龙青瓷, 流光溢彩;再吟,绝版之画,生动欲飞。松溪斯文和柔雅的密码似乎全部在此,细细破译,便可领略百里松荫,绵绵诗意。”
《诗刊》杂志主编李少君诗兴大发:“星夜,携一本王维诗集到松溪,早晨推开窗,抬头就是绿水青山……我愿在此逍遥度世,度过与世无争的一生。”
﹍﹍
这么多知名作家在松溪、在诗歌村留下印记,发声赞美,我不禁对身旁的顺志兄竖起拇指。他是诗歌村前任常务副主任,与现任常务副主任、县文联主席郭义清一样劳苦功高。两人皆是中国作协会员,松溪这样一个小县城居然有两位中作协会员,实属不易,更不易的是基层作者的创作,两人都笔耕不辍,常见推出新作,郭义清最近又出版了村落散文集《村庄记忆》。正是他们的坚守和运作,诗歌村才远近闻名。
三
在《湛卢山云雾》一文中,我将“诗歌村”首任村主任的名头冠给了著名诗人蔡其矫,不仅因为蔡其矫名气大,是最早写松溪的现代诗人,还因为他写的诗歌《湛卢山》至今无人超越。巧的是1986和1987年,诗人蔡其矫两次造访松溪湛卢山时, 均由顺志兄当向导。顺志兄未看过我的文章,但认可我的说法。作为当地文化学者,他陪同蔡其矫参观湛卢山的自然风光和人文胜迹,事无巨细介绍湛卢山,介绍传奇铸剑大师欧冶子。
湛卢诗歌村
诗歌长廊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放在大武夷区域看,欧冶子是比闽越王无诸更为古老的人物,《越绝书》载:勾践之父越王允常命欧冶子铸剑。而《史记》记载:越王勾践六世孙无彊败走闽地,七代传至无诸,所以欧冶子比无诸最少早出三百年。蔡其矫《湛卢山》开篇云:千年历史的古道,所有绿苔青藤,用隐约模糊的细语,回答无数疑问。湛卢古称昆吾,应当都是古越语的音译,可语义是什么,已在历史黑暗中消隐。欧冶子所铸是帝王之剑,湛卢剑“乃五金之英,太阳之精, 出之有神,服之则威”。唐代大诗人杜甫诗云“朝士兼戒服,君王按湛卢”。明代诗人张湜也有诗句“越王献后吴王远,辜负云霄露碧岑”,写出君王与宝剑的关系。蔡其矫直面历史:“文明是血泊里开放的花,武器是时代的先声。剑啊,泯灭在阳光里,照耀在夜色中。王者和将军,握着你如握一条彩色的闪电,弒君可穿透甲衣三重,偑带更威武堂皇。”
湛卢剑铸成之时,就是欧冶子被杀害之日,因为国王不容许他为别国的君王再铸宝剑。在诗歌村看到许怀中先生文章《湛卢剑魂》,引用鲁迅先生小说《眉间尺》,难道眉间尺复仇杀死楚怀王也是湛卢剑的故事新编?诡异之处在于,不管君王如何强大,一旦拥有天下第一剑,距离灭亡之日也就不远了。一把剑见证王者的兴亡。湛卢剑堪称屠龙剑,是越王、吴王、楚王、秦王之间绞杀的利器。蔡其矫吟咏道: “一把剑演出许多传奇,使这座山著名。人民为纪念他,在这座高峰立祠建庙,山成了剑的象征。”
“当时听完欧冶子故事,蔡老陷入长久的沉思。”顺志兄回忆道:“他说杀伐太多,需要大慈大悲。”于是,我们在《湛卢山》诗中看到这样警醒的诗句:“时间的长河总在变动。千年来,纪念祠让位,金身佛像占了正位。这是一种调剂,杀伐太多,需要大慈大悲。香客鱼贯而上,昏暗的红柱雕梁下,闪烁冰冷的彩云,烛火青烟中充满诵经声。”
诗人敏锐,拥有一双火眼金睛,诗人感叹:“人要相会又要分离,这也是千年忧伤的历史。”欧冶子让位释迦牟尼、弥勒佛、净空老佛。据孟国楚先生文章记述,湛卢山清凉寺香火一直旺盛,虔诚的香客遍及闽、浙两省,香期之日,善男信女鱼贯上山,多达一两千人,寺中一位老僧忙不过来,七八名皈依弟子来帮忙接待。我们当年那批攀爬湛卢山的文友,可以说是诗歌村的“先民”,虽然身陷“迷宫”,终究“诗到山前必有路”。多少年过去,即便那位受伤者,迷途山野在一步之遥,回归庙宇也在一步之遥。香火缭绕依旧,诵经声声依旧,而湛卢山三峰无语、试剑石无语。所以我不必纠结,辩白已是多余。
还是回到《湛卢山》,听听蔡其矫老人家怎么说:“年轻的身影步向巅顶,在平台溅起的云雾中,跳心爱的迪斯科。花枝在梦中飞舞,青春翠绿的宝石,在心灵的节奏上辉煌。飞波流霞的眼神,顾盼之中恣意狂妄,让她大胆地炫耀吧,赏心悦目是那笑容。销魂问家信远近,潮湿的风摇荡黑发瀑布,掀开春天的帘幕。在万物深沉的睡梦里,在群山的环抱中。”
(原载于福建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省作协《“走进八闽”旅游景区•松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