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湖的秘密
简 梅
一
我是带着天湖顶的浑身水气,以及郁葱古朴的绿气下山的。
天湖,肯定是在冥冥中接纳并呼唤着我,吸引我在暑天一周内二上新田,让我再次领略它的水光山色,贴近它的谦卑朴质;那些远山、溪流、竹海,那些枯木、泥炭、荆棘,那些孤寂的石屋、辽远的虫鸣声……它们似乎也需要倾诉,需要知音来问询冷暖。我来了,来朝拜自然生态,与所有乡亲一样。
屏南火山喷发形成天湖顶的故事
第一次陪同我上山的是彩虹村党支部的吴书记,及新田村的护林员老李。视野所及,皆是山峦叠嶂,群峰耸峙,山谷盆地,纵横交错。印象最深的是驱车往天湖顶时,道旁身形俊秀的竹林,排成绿生生的天然林荫道,它们斜立于坡岩之上,呈阶梯式峭拔生长,并向内躬身,仿佛在向来客点头致意。“竹亦得风,夭然而笑”,我不禁想起苏轼写竹一语,一种幽秘、恣意、舒畅之感油然而生。
不知穿越几重山岭,方抵天湖之顶。此时午后的阳光照射山中,绵延的山体披着金光,草木清香顿时浸润周身。放眼中,只见一汪静湖坐落于山坳间,环绕湖边的皆是高高低低的灌木丛和水竹。天净景明,云朵倒映湖中,时而被水波荡漾而模糊。湖中有一对枯木树根虽被浸泡,枝干仍倔强伸展,显得特别醒目。“这是天湖吗?”质朴的老李嗯了一声。由于人迹罕至,密密匝匝的湖边没有路径可走,我只得在一棵樟树旁蹲下,但见水中沉淀着层叠的植物断枝,泥沙也挟裹其中,而星星点点的小枯枝在湖中不远处正露出脖颈……于是,我的脑中开始掠过先前获得的信息——天湖湿地,所处海拔1240米,为天湖顶主峰(海拔1413米)前的一片缓坡山地。由于植被良好,在天然阔叶林和混交林的环抱中,此处分布着被当地群众称之为“湖”的许多湿地。如果细分,有草甸泥炭地、灌木泥炭地、苔藓泥炭地、有林泥炭地和永久性泥炭沼泽。其中离新田村最近的一处湿地,原为高山天然湖,人称天湖、仙池。据乾隆旧志记载:该湖“面积里许,湖水清澈,大旱不竭,湖周峰峦叠翠,风光秀美,相传有仙人沐浴于此。”学士陆广诗云:“自辟仙塘几万秋,嗟峨山势走龙虬。洁身仙子旧何处,池上灵泉水自流。”生员胡三元诗云:“山巅十里似平湖,碧水澄清世所无。定有蛟龙藏窟穴,一朝雷雨上天忂。”而我所看到的应该就是这片天湖,但时光流逝,湖已渐芜,坠花、落叶、成草……水生植物越长越多,更因地处偏远,少人问津,而后湖水渐渐蒸发,慢慢变成沼泽地,再变成湿地……我回过神,老李指了指前方说:“要不是建起水坝,你看到的湖水只有一小圈了!”
吴书记就站在弧形的坝桥边,他指着哗哗水流的方向对我说:“沿着坝底小径往下行走,就是庄田洋村,那里有瀑布,很美。”
如果变幻的天湖留给我的最初印象仅为浅淡回眸的话,那沿着湖边森林踏行就让我对大自然无尽的膜拜与内心的震撼。再往里走,就进入一个原始的密林天地。踩着黄土小径,脚底下是厚厚的落叶,发出沙沙沙的声响;有的路段因山泉水浸泡,泥泞松软,为了防滑,我只好小心迈步,不时用手拨开横陈眼前的斜枝灌木。树梢不断传来呱呱、吱吱、啾啾的虫鸣声,这边传来那边荡去,整个山谷似乎都在吟唱着不知名的欢歌。阳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冠缝隙,撒下光亮,如泼墨般斑斓,阴凉的丛林“不修边幅”,阔叶箬竹、地菍、野梅、黄杜鹃等染点纵横,而那些物竞天择衰萎的植物就默默地退出,融入土地。老李对路况极其熟稔,“你看!这是野猪的脚印!”他指着一片浓黑土壤上面两三个不规则的凹洞说。老李说巡山常遇到野猪,但不伤人。他根据脚印粗细大小,判断这是母猪;再走几步,又有一些小脚印,他传神地说,这是母猪带着小猪出来觅食……正思忖间,传来吴书记的声音:“简老师,这里有蘑菇。”他在杂草中挖起一朵白色菌菇递给我,他说山上有很多野生菇。我弯腰沿路继续寻觅,陆续发现多朵形状颜色各异的菌菇,或在陡坡处,或在树干上,或隐于草丛。蓦地我发现一朵如伞状的花斑菇,小心翼翼地拨去其四周的杂枝碎叶,轻捏菇柄,使它离开了土地。我用手触摸它,闻着混杂原始丛林的清香,顿觉尘虑尽消。
返回途中,我们终于探到了另一处已无湖波的湿地,在泛着青苔、被重重灌木遮掩的隐蔽处,有黑褐地表和黄绿色藻类植物探出水洼,更有枯黄的水竹如士兵围筑成一道墙,维护着湖中郁郁葱葱的水生植物。每踩上一脚,鞋袜全湿了,但也顾不了那么多,我很想知道泥炭湿地是什么样的,忍不住用手去挖身边的沼泽,在盘结的草根及欲化为泥土的层层枝叶下,终于扒出珍贵的黑泥,那一刻,我的心为之一颤!它们在我手上滑滑的黏稠的,有着土地深沉的密码!当我沾染着泥浆,携天湖之水而归,我仿佛窥见了大自然生生不息的秘密。
二
第二次,我是有备而来的,从福州带了一双雨鞋来。省农业农村厅挂职新田驻村第一书记董建武,将带我走一条不寻常的上山之路。
村民李师傅已带上柴刀,在前方开路。我们溯溪而行,这就是往天湖顶的另一条路。后来我才知上次直抵的车道,是近年新开辟的。而最古老的路当属新田村一条向上攀爬的竹林道。数百年来,人们都是通过那条小道徒步上山砍柴、放牛、挖笋、采菇,从而见识一亿年前,因古火山喷发,而给大地留下的刻痕——天湖。据史料记载,此处有上天湖与下天湖,两湖相隔百米远,古诗曾赞:“风流千古恹恹睡,醉眼含情,脉脉流妩媚。”
董书记才来村中一年多,但他对新田、对天湖却如熟知已久的亲人。晨时阳光迷迷蒙蒙,庄田洋村是溯溪而行的起点。他告诉我,天湖顶为两条溪流的发源地,一条是长溪,发源于西北麓,经代溪镇后汇入霍童溪。一条即金造溪,我们要走的溪流,其发源于北麓,全长39公里,东穿熙岭、代溪二乡和寿山乡南部,也汇入霍童溪。他曾多次跟随考察人员来这里,一次次翻山越岭,走遍新田的每一个角落,只为寻求乡村振兴的关键点。而天湖的水清凌凌地淌出高山缺口,流经一个个小村庄,在他眼里,天湖与流淌的溪流是至珍至贵的聚宝源。
晨光在偌大天际,跟随我们的脚步一路披荆斩棘,柴刀所辟出的道路,有着天籁般的清寂与光芒。这是我从没走过的路,有着探险般的义无反顾的决心。李师傅早已为我备好了一根竹竿,我穿着雨鞋,或钻过荆棘丛生的树丛,或猫腰滑下那些风化的岩石,曲折拐弯中听到涓涓溪流流淌的音符;这水真清啊,清得可以看清每一处褶皱岩体的容貌;两岸皆是茂盛的自由生长的林木……这一切充满了世外桃源的野趣。我们每走一段狭隘的路,就要摇摇晃晃地趟过溪流,每个转角都有不同的幽静和淳美。时常还有水蛙从树上跃下,转瞬不见了。我俯身掬起溪水,入口一尝,丝滑、回甘清冽,那是天湖顶对人类的馈赠!听说屏南一坛坛远近闻名的红粬黄酒,就是选择晨间至午时的山涧泉水,加高山梯田产的优质糯米酿成的。
经过一番艰辛的跋涉,我们抵达天湖山脚下的一个瀑布。但见水流飞溅,我倚在崖边,留了个影。如果从瀑布山崖攀登回天湖,道路极其险峻,因而我们决定原路返回。午时的阳光,照着天湖映衬的一切风光物景!
当天下午,董书记再次带我从车道上天湖。重新听到了此起彼伏的虫鸣,轻踏那些岁月风尘的叶枝,我仿似归来的游子,心中有着无尽的依恋。我们再次穿林来到寺庙前,听说史迹中所提的下湖即在四周,董书记凭着之前来过数次的记忆在前领路,又是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的荒草地。也许,物是人非是人间常态了。漫山遍野都是旋转的树枝,辨不清道路,转悠了数圈,才探到出天湖的路。那时,我们相视而笑,如同天湖至亲的人。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屏南》;图片来源于“宁德城市资讯”,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