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河西刮过

陈建平

远眺祁连雪峰

趁着五月黄金周未动，便作别南国的芳菲，追踪风的脚步，去探访大西北那条遐迩闻名的走廊。

这条走廊在历史的风沙中苍茫，在驰骋的铁骑中壮烈，在丝路的驼铃中回响，在遥远的年代辉煌……它地处黄河以西，横亘于黄土、青藏、内蒙古三大高原交汇处，被祁连山脉与合黎山、龙首山、马鬃山裹挟，地理学称之为河西走廊。

从黄河畔的兰州出发，钻出风雪弥漫的乌鞘岭，便进入千里河西，让人蓦然生出换季之感，仿佛从春天飞向冬天又扑进秋天。大巴伴着大野长风飞驶，把河西四郡武威、张掖、酒泉、敦煌依次收入行囊。这串城垣更古老的称谓是凉州、甘州、肃州、沙州，听起来苍茫悠远。距酒泉不远的河西咽喉嘉峪关，则是明长城最西端的大漠雄关。

一路上，荒丘戈壁间，可见时断时续的长城遗址以及一方方颓废的烽燧。这些纵横伸展的长城、烽燧，屹立于戈壁风沙和迷漫岁月中，见证了古老帝国对河西战略通道的宏大经略。不同的是，明长城要高些完整些，由于年代久远，汉长城则显得低矮破败。

风吹过塞北，雪落在祁连。沿这条走廊迎风西行，绿野渐稀，荒陵列队，戈壁铺展，沙漠起伏。途经瓜州，高速路边戈壁滩呈露出一片墓场，山体如魔鬼般狰狞。在敦煌至阳关的大漠戈壁上，则是另一番情景，冒出了一方城池——仿宋沙洲电影城。《敦煌》《封神演义》《怒剑啸狂沙》《新龙门客栈》《沙州王子》《海市蜃楼》等影视剧目曾在这里拍摄。

历史上的河西沃野，水草丰茂，颇收农牧之利。后因气候原因，除了祁连山融雪滋养的一片片城市绿洲外，变成了荒凉，荒凉成一派原始模样。导游“福娃”回忆，有一次他带了个旅游团穿行河西，途中下车时，两名日籍游客竟对着苍原昊天涕泪交流，放开喉咙嚎啕大哭，哭得他莫名紧张，以为哪些地方服务不周。同行游客安慰他：“这与你无关，是他们自己的心事！”

黑河，甘肃境内最大的内陆河。

无疑，哭者拥有敏感而丰沛的情感。他们面对大西北的广漠旷野，或许想起了地球时空序列中的人类渺小如蝼蚁。这派萧瑟无边的地域环境，或许触及了他们心中最柔软的部分，感受到地老天荒的悲凉。他们在苍茫如斯的漫漫途程中，或许融入了陈子昂那“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孤独和寂寞，于是乎“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情不自禁来一番心理宣泄。

莫高窟九层楼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河西走廊连接塔里木盆地和黄土高原，人迹罕至，蛮荒苍凉，座座城垣，遥隔百里，大漠孤境，渺无人烟。西北风却告诉我们，这条走廊历史上并不孤独也不寂寞，它的地理特征,注定了特殊的历史际遇。草原民族拒绝与汉族环境结合,而河西走廊与黄河流域间,向心因素却强过了离心。远在公元前111年，汉武帝就在这里设立敦煌郡，作为汉帝国最边沿的军事前哨，镇守大汉西疆，将蒙古高原和青藏高原的游牧部落分隔开来，丝绸之路方免于受阻，天下的奇珍异宝，以及皮革、玻璃、丝绸、香料、玉石等方能在此流通贩卖。

是啊，这条走廊汇聚了太多的历史风云。西汉建元二年（前139年），雄才大略的汉武帝欲联合大月氏共击匈奴，这里走过张蹇奉命出使西域的蹒跚脚步，打开了中国与中亚、西亚、南亚以至通往欧洲的陆路交通，首开丝绸之路先河。随后，开疆拓土的少年将军霍去病率铁骑长驱六举，歼灭和招降河西匈奴近十万，饮马瀚海，封狼居山，西规大河，列郡祁连，尽展大汉雄风。隋代，好大喜功的隋炀帝亲自视察河西走廊，并在焉支山下召开“万国大会”，以彰显宗主地位。唐贞观二年（628年），青年玄奘又在此跋涉而过，奔向漫漫西域，历时17年之久，行程5万余里138个国家，带回了佛经无数。

古道风沙，旧途驼影，留下了重重历史陈迹和无数荡气回肠的故事。这里的武威雷台汉墓出土了中国旅游标志“马踏飞燕”，象征着中原王朝一往无前的气势。这里曾有过“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的咏叹，有过“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祈愿，更有传诵千年的名句“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阳关和玉门关就在敦煌数十公里外。诸多陈年旧事如去发掘翻检，你将会像面对莫高窟藏经洞一样，抓耳挠腮迷失于海量的文化遗存中，走不出深沉的河西走廊。

看淡世事沧桑，内心安然无恙。丰子恺先生说过:“心小了，所有的小事就大了；心大了，所有的大事都小了。”我要说,关在斗室，整日为鸡毛蒜皮烦恼，心当然就狭小了；若扑向苍野阔原，到宇宙天地去撒泼打滚翻跟斗，去拥抱“大漠孤烟”和“长河落日”，心胸自然就大了，大得可以装下星辰大海。只有尽情领受大野风云的涤荡，才能焕发长期被小家子、小生活、小圈子、小阶层、小地域禁锢的思想，让灵感之风像苍鹰般飞翔，去感悟狭窄与广袤、荒芜与茂盛、渺小与博大、苍凉与繁华、朴实与权谋、轻浮与厚重、神秘与崇高……

去年西风起时，我曾在莆田东圳水库边拍了一组图片，景物是宽阔的枯黄草泽，假名“祁连山下”发微信圈，众友连问，你哪时去了大西北，哪时去的河西走廊？这次真的穿行河西走廊，见识绵延一千多公里的祁连山脉，特地拍了数张沿线戈壁滩枯草的图片，意境竟然有点相似。哈，这下又可以勾勾诸友的眼球，吊吊他们的胃口了。

风从河西走廊刮过，沙尘弥天飞草走石，可谓“威风凛凛”肆无忌惮。然而西风来了,春天还会远吗？风里夹带着春天的讯息。是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也没有一份美好会擦肩而过。在这里，权借此文，祝愿河西，祝愿这条汉民族走向西亚和欧洲、走向世界的丝路，重拾历史的辉煌。 

嘉峪关关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