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0-08 10:59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曹 诚



培田在我  我在培田

 

 

 

  

在我的人生旅途中,培田是一段挥之不去的历程,我甚至固执地认为,我的前世一定与培田有过未了的情缘,所以这辈子才会加倍奉还,一如黛玉用一生的泪水回报滴露之恩。

1993年9月,我刚刚分配在文化馆工作,住在县歌剧团的宿舍。文化局局长马卡丹和吴尔芬、蓝春等文友时常会在某个夜晚或周末来看望我,我用家乡的宣和绿茶招待他们,在淡淡的茶香中,我感受到了他们对我诚挚的关爱,也经常听他们讲起培田。

培田是我老家宣和乡的一个行政村,那里有我的舅公舅婆以及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四表哥、五表哥,每年年初二我都会和妹妹骑着自行车到表哥家拜年。舅婆总要往我们的碗里各自夹一个鸡腿,我一边馋馋地吃着鸡腿,一边欣赏着表哥的老房子。

老房子很大很大,青砖黑瓦,精雕细刻,里面住着很多很多的人,把所有的表哥表嫂都装在里面。马卡丹说,这就是客家三大著名的特色民居之一──“九厅十八井”。

“九厅十八井”,为了这个大气的名字,我到表哥家拜年的时间大大提早,并不是因为那诱人的鸡腿,而是为了多看看培田那些体量庞大的“九厅十八井”。这样,我就认识了培田,知道了离我的老家只有5华里的地方,居然深藏着博大精深的客家传统文化。

1995年夏天,马卡丹组织全县作家到培田召开为期两天的文学笔会,并起名为“南山书院笔会”。作家们在当地乡贤的带领下,认真参观了培田的古牌坊、古房子、古街、祖祠、书院、道场,研究了培田的名人、传说、楹联、家训、族规等,之后把培田的特色文化和特色建筑用文字梳理好,发表在报刊上。其中吴尔芬的散文《悠然见南山》在《闽西日报》副刊发表,优美的文字和图片把培田古村的精气神表现得淋漓尽致,引起了许多人的赞叹。

其中就有一个素不相识的市物委副主任,看完这篇文章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叫陈日源。

这次笔会后,我再次发现了培田传统文化的深厚和自身文化修养的浅薄。在厦门召开的全省文化工作会议上,我到书店一口气买了几十本先锋小说、散文佳作、人文历史之类的书籍,狠狠地给自己恶补了一课,这么做,是因为培田,还是因为自己,我自己都说不清。

文化局的童秘书退休后,马卡丹便把我调上去顶她的位置。在同一个办公室上班,我们谈论最多的就是培田古村落,我们都认为,培田是客家文化的典型代表。

1995年开始,培田就有一部分先富起来的村民拆掉老房子,建了新高楼。这让培田乡贤和许多文化人坐卧不安,因为这将会给培田客家传统文化带来毁灭性的破坏。在这关键的时候,陈日源十分巧合地在2000年来到连城担任副县长,而且分管旅游,人们便把保护培田古村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其实我是不喜欢溜钻的人,奇怪的是,那段时间我像着了魔似的,一直刻意地去接近他,冥冥之中感觉到,只要在他身边工作,就可以为培田古村做点什么。再次巧合的是,他同时也在寻找一个对客家文化有所了解的干部做他的助手,这样,我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工作助理,时刻陪伴在他的身边。那一刻,我不得不相信,人世间真的是有缘分这种东西,至少在他和我和培田之间。

当他问起“九厅十八井”和培田时,我的口才出奇地好,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我知道,这都是源于马卡丹、吴尔芬他们的潜移默化,源于我和培田上辈子结的缘。

他带着我到宣和乡调研工作,主要课题就是培田。宣和乡的领导找出了许多培田的资料,包括那年南山书院笔会作家们写的文学作品。陈日源重读吴尔芬的《悠然见南山》,沉思良久,好像也在思考那种叫作缘分的东西。

陈日源很快变成了工作狂,抽调了建设、文化、财政等部门的精干,成立了旅游经济开发区管委会,一边征地扩路、清除危房、植树绿化、修复古迹,一边做群众思想工作。

陈日源对群众说话的方式有两种,对大多数老百姓,就说培田养猪不赚钱,“养人”才赚钱;对那些有点文化的人,他就告诉他们培田客家文化的纯粹性、典型性、全面性、代表性,培田是价值连城的培田。

我暗自佩服他独到的眼光和高超的工作方法,他却用忧郁的眼神对我说,这其实不是件好事,只讲经济,不谈文化,文化真的堕落到一文不值的地步了吗?

我们的办公地点设在南山书院旁边的一幢民居楼里,取名“南山客栈”。南山客栈地势较高,可以俯瞰整个培田,我们倚在2楼的栏杆上,静静地看着培田越来越漂亮的景致,想从那缕缕炊烟或者静默的夕阳中寻得一丝灵感。那些墙体上的斑驳图景,透出一种强烈的沧桑美和破败感,我心里默默许了个愿:但愿培田的衰败就此结束,新的希望从此开始。

在保护开发培田的过程中,我们遇到的困难和问题何止百个千个。陈日源高屋建瓴,梳理分类,综合应对。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把文保单位、“最美乡村”等牌子挂到了培田。根据我在文化部门的工作经历,获得这些品牌的程序和时间是十分复杂和漫长的,这么快就把牌子挂起来,说明他在其中不知做了多少工作。有些钉子户会用破猪圈、破厕所拖延培田开发的后腿,他便跑到主人家去比酒量,喝他不过的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拆除,拆完就去领补偿款。结果,真的没人能喝过他,那些破东西很快就得以拆除。其实,他并不是真的酒量好,而是那些人被他感动了,一个外乡人为了培田把命都拼上了,自己作为培田子民还忍心做一个钉子户吗?

随后,国际性的客家文化理论研讨会,全国性的作家笔会、摄影大赛等在培田举行;《培田:辉煌的客家庄园》《培田文化论文集》等资料陆续出版;陆秉杰、杜宪、包筠雅等专家名人,经济日报、光明日报、中央电视台、凤凰电视台都来了,各地大学生、各级领导人也争相来到培田,都陶醉在客家文化的海洋里。2002年初,经过19个月的奋斗,培田30多幢明清时期的高堂华屋、21座古宗祠、6处古书院、2道跨街牌坊、4座庵庙道观、1条千米古街,仿佛是被拂去尘土的精美古瓷,在闽西北部发出灿烂的光泽。

培田古村落旅游区已粗具规模,许多外乡人都慕名前来过中秋佳节,家家户户宾朋满座,各种欢腾的歌声、行酒令、欢呼声一阵一阵传到南山客栈。陈日源则还在南山客栈的楼板上踱步,一边思考一边口述,我则伏在案前不停地记录,直到他感觉实在疲倦了才停下来。看着我记录的厚厚的上百页资料,他十分抱歉地说,这里到你家只不过5华里,却没有让你回家过节,而是猫在这里搞文字,我下去煮面条,一人加两个蛋,就算是我们的中秋佳宴吧。看着他肥胖的身体一摇一晃地走下楼去,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

假设在中国象棋的棋盘里放米粒,第1格放1粒,第2格放2粒,第3格放4粒,第4格放8粒,如此成倍地放下去,直到最后一格即第64格,将要多少米粒来放呢?答案十分惊人,那就是2的64次方。这就是爱因斯坦说的第8大奇迹——复利。

我们就是要做那个“2”,不要怕别人说我们很“二”,陈日源对我说。

培田古村落AAAA级旅游区的价值很快呈献出“复利模式”,“养人”比“养猪”更赚钱的理论很快得到证实,培田人对陈日源十分感激。陈日源则对他们说,世界之大,何止南北,你若把培田仅仅看作培田,培田的前途就很有限;你把培田看成一个世界,才会大成若缺,才会不断发展。说完,陈日源为一个乡贤题字,他认真地写了一个“福”字,只是偏旁部首明显多写了一点。我知道他不可能如此糊涂,便问其缘由。他说,希望培田人福多一点。

文化是根植于内心的修养、无须提醒的自觉、以约束为前提的自由、为别人着想的善良。在培田,我特别能够理会这样的文化定义。

我常在闲暇的周末,一个人拿着一本书,在培田荷塘边,或南山书院的花园,或千米古街的休息亭,或紫阳书院的观景台,找张虚席的休闲椅,什么都不做,就那样静静地把书盖在脸颊上,想着培田,想着客家人恢宏的南迁画面,那种感觉真是太好了。暖暖的春日里的阳光,透过香花树叶斑斑驳驳地洒在身上,或者一阵秋风起,一片金黄的梧桐叶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不偏不倚地落在身上,这种相遇何尝又不是一种最美好的缘分呢?没有人打扰,四周的旅客只是培田新增的一道风景。此时此刻,我甚至可以自私地认为,整个培田都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培田在我,我在培田。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