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13 00:11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半 夏


走过千年巷陌

  夏 

 

 

如同斜风细雨,唤醒了沉睡已久的古老街巷——罗源特色历史文化街区改造提升工程的启动,令后张古巷与溪尾老街焕彩重生、美不胜收。

后张,坊间称之为“官巷”,顾名思义,这里曾经是达官富贵居住之处、文人墨客栖身之所。翻阅《罗源县志》,沿着历史的经纬,后张繁荣盛极、名人辈出的精神脉络跃然纸上。

罗源建县始于后唐长兴四年(933年),在学而优则仕的科举制度面前,后张学子率先脱颖而出、崭露头角——北宋太平兴国二年(977年)出了福州十邑第一位进士张蔚,史称“破天荒”,官至参知政事(副宰相)。而后南宋嘉定四年(1211年) 又出进士张磻,亦官参政,卒赠少师,因在张蔚之后,县人称张磻为“后张”,街与巷因此而得名。同朝还出了庆元六君子张衜、恩科状元陈缜、《扪虱新话》作者陈善、保宋抗元忠良张大同、张锐等。明朝时有被方孝孺称道赞誉的奉议张勉学、知府游定国,清朝时有总兵张继勋及三水县的黄铨、武义县的于振纶、博罗县的阮赓唐、博白县的游长龄和黄游县的于阮等五名异姓知县,其中游长龄还升任为浔州府知府。可想而知,此地是怎样的文脉磅礴且源远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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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山镇后张特色历史文化街区(黄雅丽 摄)

细数后张历史,颇有方寸之地、遍地开花的感触。正是有了这些功名赫赫的人物,以一颗颗壮志文心抒发着爱国忧民之情, 才奠定了这条寻常巷陌雄浑厚重的文化底蕴。其中最为后世传颂的,当属保宋抗元的张大同、张锐父子。宋王朝的倾覆却崛起一座彰显民族气节的忠义丰碑: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兵败被俘,宁死不屈,从容赴义,史称“宋末三杰”,而张大同、张锐也在这传世英烈队伍之中。父子俩跟随大将张世杰保护幼帝,辗转抗敌,直至战死沙场。此后,元兵竟不肯罢休,进入罗源城将张大同合族数百口诛杀,唯张锐的弟弟张龙飞逃出生天。张家幸得一脉留存,后人于明朝时重返祖居地,再创族人辉煌,明湖广按察司佥事张勉学就是张龙飞的玄孙。从张姓一支族人的迁徙、兴盛、避难与重振,足以窥见后张深隐着一种延绵不绝、百折不回的精神力量。  后张巷口,矗立着一座石牌坊,穿行而入,街道两旁现代建筑有了古木装裱、回廊、黑漆、红灯笼的加持,让人心头顿生穿越前朝旧梦的幻觉。越往巷子深处走去,古色古香的氛围越发浓厚。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抚过一道道墙,目光紧随着划过一座座门楣,浮光掠影间,仿佛看到了一群少年,束发为髻,手捧书卷, 与我擦身而过,没有一句对白,静默得像一部哑剧。但我知道, 在这静默之中蛰伏着鸿鹄冲天的涌动,化作后张千年时光里生生不息的脉搏。

其实,历史有时很远,远在唐宋元明清,有时又很近,近在回眸一瞬间。早些年前,后张名人故居的门庭之上还是空落落的,现都已一一还原了匾额,无论“文魁”抑或“孝子”,每一面都熠熠生辉,无不映射着当年那些得志少年怒放的心花,哪怕时至今日,也不难想象获得嘉许的那天,后张巷该是何等的欢腾与荣光!这些回旋在历史时空里的人文景致,本是留给世人品读、思索与自勉的精神瑰宝,如今悉数归位,叫人感慨万千。走过后张,随处可见先人笔墨对当下人文的晕染。一座座古建筑敞臂迎接罗源县“非遗”展示馆、彭飞书法名师工作室、“酱园里”文艺沙龙、收藏茶社等入驻,让古今文人雅士来个跨越时空的唱和,痛快淋漓。2020年秋,罗源籍作家黄国敏创作的剧本《山哈闹海》隆重开拍,其中男女主角结婚、畲汉通婚的场景就在“酱园里”取景拍摄。这是继20世纪80年代在罗源西兰拍摄《喜鹊岭茶歌》、时隔近40年后,罗源县又一场国字号的文艺盛事。

许是曾经寓居过多年的缘故,每每来到陈家大院即县“非遗”展示馆,我总思忆不已:还是那时的茶树桂花,依旧开到奢靡;还是那时的屋檐天井,依旧深邃几许。只是厅堂焕然一新, 数盏花灯点缀在檐下、廊间,灯下流苏摇曳;展示柜里铺陈着畲家老物件,在暖色调的灯下透出浓郁的民族韵味。环绕一周,感觉曾经隐居大山深处的畲族人家,一夜之间迁徙至此,而那些独特的苎麻成衣、凤凰于飞或是山歌渐起的悠然景象,恍惚刹那, 就在眼前。

后张,本是张陈阮黄于五大姓氏人家的天地,如今多了畲族风情的点缀,不失为一种多元文化的交融与兴起,也让其多了一份心胸博大、兼容并蓄的时代气息。

走出后张的狭长巷道,便到了空旷敞亮的溪尾街。这条同样走过千年岁月的老街,因川流过境的北溪获名。在现代化建设的进程里,曾经一度隐没在人们的视线里,但经由时代的装点,以一副古朴素净的姣好容颜展露于众,勾起无数人对流年况味的追忆。

街口溪道上,横卧一块刻有“古崇德桥”的石板护栏,这是一座桥的遗产与悲歌。古崇德桥(俗称草桥),是罗源全民记忆的痛点,传闻这座不到5米长的桥,曾生动地连接着溪流两岸的人间烟火,直到20世纪70年代旧城改造时拆桥铺路,草桥从此徒有其名,语焉不详。几番追寻与守护之后,这块仅存的护栏终于得以重见天日,陈列旧地,叫人惊喜不已。尽管只剩一片,但也足以抚平人们心灵的创伤,继续诉说着草桥的前世今生。

溪尾街的溪,最为撩动人心。它像个说书人,用自身深浅、宽窄、清浊之变,道尽千年沧桑、世事浮沉。曾经,罗源湾的潮水能将小船送到这里,停泊在草桥边上,柴米油盐、瓜果蔬菜、山珍海味便从这里上岸交易或离岸回航。随着商业气息日渐浓厚,终于孕育出“草桥夜市”的繁华景象,载入罗源史册。但这已是几百年前的传奇了,在我的记忆里,30多年前的溪还是潺流不息的,只是不知从何时起令人不忍直视:淤泥沉积,污水酸臭。现在,溪水清澈见底,流得不疾不徐,游弋其间色彩斑斓的锦鲤,无拘无束地追逐着,好不惬意。水面倒映着天光云影、小桥行人和曲线玲珑的马头墙,一幅水墨江南卷轴赫然铺展在眼前。一天里,岸边总有天真的孩子,抛撒下鱼食,惹得鱼群争相游走,激荡起一簇簇晶莹的水花,孩子的脸上写满了欢乐的童真,宛如春天里盛开的花朵。

溪的南岸,古厝鳞次栉比,完美地恢复了原始韵味,“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的年代感呼之欲出。溪的北岸, 沿街建筑卸下现代的装扮,披上古朴的外衣,糅入历史文化的时空里。南北屋舍隔溪呼应,相映成趣,联袂打造着清新灵秀的溪尾街。流连整条街道,印象愈加明晰,石板铺就的路面,平平整整,干干净净;仿古木搭建的廊亭精巧别致,古韵顿生;两排新置的三角梅、海棠和杜鹃花红得耀眼招摇、热情奔放;还有几棵大树吐露着盎然春意,守护着溪与岸……看着眼前的画面,有如片片花瓣飘落心底,终将酝酿成诗,也就在这闪念间,昔日那个芜杂且脏乱、面目不堪回首的溪尾街,从此随风而逝。每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溪尾街变得越发楚楚动人,摄人心魄。屋舍上、廊亭檐边、大树上都悬摆着红灯笼,照看着熙来攘往的旅人。而溪面,在炫彩灯带和喷雾管道的合力装扮,时而灿若星河,时而碧绿无暇。灯火魅惑,温婉可人,顿使溪尾街摇身一变,化作如梦似幻的人间仙境。坐在廊亭里,看着人来人往,身影如织,恍惚之间,脑海里却闪现着另一群人的身影,有的开着挖掘机,有的挥动着鎯锤,有的紧盯着设计图,有的拉锯着木头……耳畔也响起一阵振聋发聩的声音,夹杂着机器的轰鸣,施工的号角,汗水的滴落,人心的欢愉……

岁月变迁,沧海桑田,终将老去一条街巷的容颜。然而,后张巷和溪尾街,却以自带风骨的文韵与灵魂,凤凰涅槃般重返青春, 这是一次历史的回响,一种情怀的回归,更是一个时代的恩典。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罗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