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17 10:45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黄静芬



枕山拾翠  揽海临风

——平潭长江澳掠影

 

黄静芬

 

 

澳,海边弯曲可以停泊船只的地方,港湾也。长江澳,望地名生义,想来有一湾碧幽海水浩浩汤汤,有一带洁净沙滩曲曲弯弯,有坚硬礁石屹立潮中,有暴烈海风吹拂波涛,有静默渔船或停泊或起航,有壮实渔民仰着被阳光晒黑的脸,笑出不羁灿烂……

来到平潭长江澳,正是一年酷热季,阳光从头顶直直砸下来,炽白光线铺天盖地。仰头看,天空蓝得无比纯粹;低头瞧,海水蓝得无比纯粹。极目望去,无比纯粹的深蓝浅蓝里,周遭安好,周遭安宁,周遭安详,让我忍不住,想屏住深一下浅一下的呼吸。

然而,慢悠悠下车,站在长江澳的风口,我的呼吸却不由分说急促起来——那么大的风,那么猛的风,恍如万马奔腾,瞬间里,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裹挟我,让我的裙袂翻飞如旗,呼呼作响,让我的遮阳帽飞出老远,宛若被树枝弃之如敝履的一朵落花或一枚枯叶,让我的长发扬起又扬起,像风过海面卷起乱糟糟的千尺浪……

我竭力站直,身姿却东倒西歪。我张嘴想说“风真大”,风灌入喉咙,音节哑在嘴里。

立刻,刘邦的《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诗句,一字一句,轰响在我的脑海里,音调粗犷、铿锵、有力。

长江澳,位于平潭北部,是平潭3大海滨沙滩之一,沙滩绵延4.5公里。这里,是与百慕大、好望角齐名的世界3大风口海域之一。昔日,东北季风无遮无挡,打着呼哨,长驱直入,以排山倒海之势,以惊涛骇浪之状,飞沙走石,折树掠村,让村人颤抖、房子颤抖、村庄颤抖。“一夜沙埋十八村”“鬼风吹走十八寮”的恐怖故事,竟不是虚构传说,而是发生在清朝乾隆年间的凄惨事件!1922年,黄履思主纂《平潭县志》曰:“飓风至,鸡犬奔,牛马怖,大木拔,悬崖扑。”1946年9月25日,台风、海啸袭击平潭,全县房屋倒塌195间,渔船损坏438艘,田园被掩没2万多亩。新中国成立初期,平潭时任的县委书记坐吉普车下乡至此地,吉普车居然被肆虐翻卷的风沙掩埋,老百姓只好扛来锄头,一锄一锄,费力地将吉普车挖出……这些白纸黑字的真实记录,这些口口相传的民间轶事,确凿证实了平潭“风魔”的可怕、可憎、可恶、可恨。

生态恶劣,生活穷苦,生存艰难。“平潭岛,光长石头不长草,风沙满地跑,房子像碉堡……”世代传唱的的古老民谣,诉说的是平潭“风狂雨暗舟人惧”的前世动荡,诉说的是长江澳风力猛、风速快、风的容积大,为平潭之最。而如今,“房子像碉堡”之言,还诉说着平潭岛上处处矗立的由花岗岩条形石块用以筑墙、屋顶呈“人”字形、上面铺瓦片、瓦片上压青石块的石头厝,以独特的坚实民居模样,让莅临的游客在目不转睛的打量中,在领略风情浓郁的美丽乡村建筑时,明白了石头厝是平潭人世世代代与风沙抗争的生存智慧结晶——石头厝的屋顶上压着青石块,是为了防止狂风吹走瓦片,石头厝的窗子小“像碉堡”,是为了减少风沙吹进屋内。

惧风如虎,谈风色变,色变则思变。每个人都知道,治理风沙的唯一办法是种树,种很多很多的树,以成排成片的树为绿色屏障,挡住强暴飓风和凶猛风沙。如今,平潭岛种了多少树,我说不清。我只知道,新中国成立后,平潭岛在长江澳打响了治理风沙的第一场战役。20世纪50年代,引进了木麻黄树种,移植了黑松等固沙防风强的树种。至20世纪90年代,平潭岛已初步建成具有防御风、沙、水、旱、潮5大灾害功能的海岛防护林体系。1995年3月,平潭岛被全国绿化委评为“全国造林绿化百强县”。如今,外地人问:“平潭岛的风,还那么大吗?”平潭人就会笑着说:“昔日的风,已止于巍峨的木麻黄绿色长城之前!”

风,既能成灾,也能成宝。风能,是大量空气流动所产生的动能,是一种可利用的能量,可以用风车把风的动能转化为旋转的动作去推动发电机,以产生电力。受台湾海峡的影响和长江澳烟堆山、虎头山山脉的影响,长江澳的风形成“二次狭管”的“弄堂风”,风场风况极佳,可与素有“世界风场”之称的美国加利福尼亚风场相媲美。20世纪90年代,平潭岛开始了利用风能的新征程。2000年10月5日,长江澳一期工程的10台600千瓦风力发电机组全部并网发电,开创了福建省风力发电商业化运行的历史。而2期项目中,自2007年6月第一台发电机发电起算,在3年间,已发电5亿千瓦时,创产值2.9亿多元,现有风力发电已能满足平潭岛用电……如今,长江澳风车田,是东南沿海最大规模的风力发电田。

风车,小小的纸风车,承载着我们童年的深刻记忆。小时候我们用一张彩纸一根木棍,做成一个纸风车,高高举起,迎着风向跑,纸风车不停地转动,我们不停地大笑,那风车,那笑声,至今停留在我们最纯真的回望里。而大大的白色风车,超级大的白色风车,风轮直径40多米和90多米,塔高40多米和60多米的白色风车,在长江澳,一座又一座,成片成片,成排成排,错落有致,或站在沙滩上,或立在树丛后,或矗在大路边,随风速不停地转动。我的眼前,这蔚蓝天、洁白云、碧绿海、大风车组成的画面,是怎样的视觉美好、视觉盛宴的画面呢?

我不禁念起唐朝诗人白居易的诗:“白浪茫茫与海连,平沙浩浩四无边;暮去朝来淘不住,遂令东海变桑田。”

是的,时移世易,沧海桑田。站在长江澳海滩上,看海天一色,无边无际,听风从四面来,无边无际。我的心,忽然沉静沉稳。“去来固无迹,动息如有情。”我的眼前,无常暴躁的风被驯服被驾驭,细小清洁的沙粒肩挨肩身叠身静默安卧,蔚蓝无际的大海波光粼粼潮起潮落,巨大高耸的风车风轮一圈一圈转动……我视野里的画面,美丽得像慢时光里的童年,让我忘了尘嚣,忘了荣辱,恍若置身于仙境般的童话世界。

离开海滩,烈阳之下,驱车往流水镇上岳顶村。形成于明代的上岳顶村,是由传统的宗族聚落发展演变而来,位于长江澳的斜背处,坐落于山海之间的半山上,因其海拔高,视野好,从村头到村尾,从村头往村西,都是俯瞰长江澳的极佳之地。这里,现存68幢石头厝,几乎一家一座石头厝,都是独立成院。

走进村子,一座一座石头厝,墙体全是青黑色的火层岩砌成。这些高低错落的石头厝,坚硬而沧桑,粗粝而沉默,深藏着古老渔村的前尘往事,深藏着渔村人酸甜苦辣的人生况味。因地处山坡,石头厝院子前都有沿着山坡用乱石砌成的护墙,护墙颜色各异,有赭色、褐色、墨黑、青绿、赭黄……这些色彩斑斓的墙体,在阳光下,散发出好看温润的色泽。

村子里的石头小道曲径通幽,道上的小石子被行人的步履磨得圆润,一堵马鞍墙上长满青青杂草,一扇窗户爬满娇嫩绿植,一棵苦楝树枝条遒劲,一大丛翠竹摇曳生姿……石头厝屋顶的拱形瓦片,拱形瓦片上压的青石块,在蓝天白云下,墨色深深,呈现粗犷质地,像一幅水墨画一样,我行走在村子里,如同一次怀旧之旅,如同行走在桃花源里。

游览完古意悠远的村子,择一座石头厝外的一张石头凳坐下。暴烈阳光在头顶,凉爽山风在耳畔,身边是固若金汤的石头厝、葱葱郁郁的梯田、枝繁叶茂的树木、闲庭信步的鸡鸭和绿肥红瘦的野花野草,让我疑心,上岳顶村所处之山,许是白居易《长恨歌》诗云“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之仙山,而我视线远方海天相接处,犹如排兵布阵的风车矩阵、苍翠的木麻黄树林、银光闪闪的沙滩、碧波浩渺的大海,让我疑心,长江澳所拥之海,许是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之海。

枕山拾翠,揽海临风。我忍不住叹一句:“那么美,美得坚稳又宁静,美到无言且极致!”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平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