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24 10:00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张 茜



一条载满石花的溪流

 

   

 

 

因为喜爱荷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去荷苑。确切地说,是周宁县浦源村鲤鱼溪旁的荷花苑。福建地处东南,有山有水,适宜种植荷花。我曾到过闽江之源的建宁,欣赏过近百亩荷花绽放的盛景;也到过武夷五夫镇,在朱熹雕塑旁的荷花塘边漫步。周宁的鲤鱼溪名声在外,而溪旁的荷花苑,虽偶有听说,却还是第一次走近。“我们的荷苑有一种别样的风景呢!”陪同我们的乡镇宣传委员骄傲地向我们介绍。

这条小溪,从一道平放“V”形峡谷的窄尖处款款而出,没有激流,没有高差跌宕,明晃清亮地流淌于谷底,吟唱着咕呦呦、咕呦呦古老的歌谣。不注意,以为它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溪流,近前了,才惊诧起来,溪里安卧着一块块没棱没角的白石头,石面上一律绽放着斑斓石花。那些石花奔放肥硕,如青绿写意, 既抽象又真实。一朵朵紧贴石面,颇似画笔绘就,但那翻卷翘起的一瓣瓣鳞片, 却分明宣告,它们是一种生命活体,有着好听而雅致的名字——石衣、梅藓或藻纹梅花衣。

图片9.png

霍口乡畲山水景区(王惠平  摄)

被磁石吸住般,我愣在溪边,俯身稀罕地欣赏那些花朵,脸上和心里也都开出花来,脑子转动,思考它们为何生长在这溪心石上。在大山堆出的闽地,这些没有枝干的花朵,通常是附着在山高雾大的岩石或老树杆上。在黄土高原,我小时候,暑天里, 骄阳下,常常爬上河心大石,痴迷地观赏这些花朵。用老人们教的办法,撩河水浸湿焦干的花,拿小石块摩擦,磨出一层薄薄的颜料浆,墨绿石青淡黄深褐混合一气,丰富而诱人。然后小心地将这些颜料,糊在十个指甲盖上,等颜料干了,就会染红我的指甲。其实那红准确地讲是橙黄,可老人们都说是红。眼前的石花,比老家的河心石花,更鲜活,更丰硕,更富有生命的张力。这石花的出现,指出这道峡谷的自然环境有着特殊性。

我艳羡这条藏匿于高山峡谷的溪流,满载着一溪石花,迤逦向前。环顾相持左右的两边大山,蜿蜒连绵,植被丰茂,可能源于鹫峰山东南麓的缘故。两边大山各有着祥瑞的名字,左边叫龙山,右边叫凤山,龙、凤都是此地居住民——畲族的信仰图腾, 这道峡谷是罗源豁口的一处畲山水园。

在溪流的出发地,也就是平放“V”的窄尖处,树木、山岩、崖壁、奇花异草,隐蔽着三口相连的“龙井”,这井是名副其实。崖顶三束瀑练,飞流直下,冲向谷底岩石,亿万年过去, 竟凿挖出三口数十米的深井来,井口浑圆如精确切割而出,六人圆形饭桌大。距井数米远,我驻足停下,不敢再前。放目望去,那三口圆井,碧绿如三块温润翡翠。尽管上方崖口水流还在直下,但我却十分畏惧那深不可测的井深,不知数十米逼仄、黝黯、冰冷的地下直筒水里还孕育着什么。我知道在头顶,崖畔上的森林深处,还存活着一片古生代植物——刺桫椤。桫椤而今几乎成为恐龙的代名词,那个曾经称霸地球的巨型动物,消失于数千万年前,它的伴生植物桫椤丢掉了伙伴,孤独而坚韧地走到了今天。桫椤的生长,代表着周遭环境质量的高度,如同娃娃鱼的存在,代表着水的清洁度一样。桫椤的生长,还意味着恐龙曾经的存在,我想象那些巨大骨架,也许就深埋于这片森林底下,谁说又不可能呢?

畲山水园的经营者,不可思议地从泰山搬来两块数十吨重的屏风石,冠以风水龙凤石。我渺小地站在巨石前,阅读上面的文字:泰山石,具灵性,诞生于25亿年前,是地球最古老的岩石之一。高擎的泰山石,青绿灰白流纹拧在一起,那是一场火山的杰作,凝固起来却似万涓细水,循环盘绕,永流不尽。也许正因如此而成为风水石罢,但它借机相逢了老伙伴桫椤。

溪水左岸紧靠龙山,造园者架起一条木栈道,使人得以与溪结伴而行。溪水右岸距离凤山渐行渐远,沉积出一条平坦开阔地,直通谷口,数量众多的唐宋元明清柱础与现代石雕因此云集而来。岸下石头披着石花,岸上石头带着人类文明艺术,交相辉映,相融山谷。倘若得闲半日,来这里仅看石头,便能汲取满满养分,减龄至5岁——双眼清澈明亮,身心愉悦,脚步轻盈欲飞。

雨丝若有若无,飘舞下来,似乎沾湿了我们头发,又似乎没有,就是这样的一种丝雨诗意。这是山野的一种礼节,犹如宫廷贵族礼仪,令人倍感尊贵,动容仰望。

一盘铜钱型石磨,靠在谷口土崖根上,并深深地嵌了进去, 它代表着一个时代的存在和消亡,也说明着当下的进步和强盛, 是吗,谁还用石磨呢?一个畲家阿婆,身着深色凤凰衣,嘴衔半根纸烟,坐在屋前长木桩上,久久地坐着,我看了她很久。她的目光只是望着一个点,或者什么也没看。见她身板硬实,面如黑枣,我忍不住上前询问她的年龄,老人笑着和蔼地对我说出一串深奥的畲语,急得屋里出来一个妇女,羞涩地对我讲她是我婶婶,今年96岁了。言毕都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起来。

十来户畲家,也是一个村寨,村名叫山朋。畲人自称山哈, 就是大山客人的意思,山朋又亲切了一步。在山里做客,与山为友,这个远古出自潮州凤凰山的族系,一如灵兽仙鸟,穿梭飞翔林间,或啁啾呢喃,或引吭高歌:三月三,乌米饭,唱山谣,对情歌,晾晒史诗《高皇歌》。十来户畲家,白墙黑瓦,错落在向阳的谷口上。人住高面, 水从低面,一条白绸般舞向霍口溪,再直下福州北峰,进出山仔水库,一路向南,入鳌江至大海。我从福州来,机体里充盈着这道水的浇灌,得缘与之相见,心田泛起阵阵石花馨香和感激之意。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 罗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