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想青龙瀑
张冬青
初夏的福州，阴雨连绵，注入西湖的闽江水好几天里都褪不去满湖的浑黄，像是宿醉过后的汉子那张惺忪晃荡的脸。电闪雷鸣之中，雷阵雨又下起来了，一层层的雨浪随风席卷而来，密集的雨点洒落在阳台外沿的铁皮雨披上，发出欢快的声响。我的目光在潮闷的空气中突围拉长，越过阳台西向的教堂屋顶，越过西区的楼群，越过闽江、旗山……迷蒙的雨雾里，我又依稀看到了西向数十公里以外永泰青云山深处那道裹挟着林间绿风，穿云裂帛般从悬崖间凌空跃下的百米瀑布，又回到半个月前雨中叩访青龙瀑布那段难忘的旅程。
前些年，我多次走访紧邻福州的永泰，足迹几乎踏遍这个号称省会后花园的诸多景区，青云山主景区周边的青山绿水，郁郁葱葱的原始生态林，每道险峻的峽谷如雪如练的飞瀑我都记忆犹新，有九天瀑、白马瀑布、小漈沟的悬空雪瀑喷珠吐玉间会飞出成群的蝙蝠。有几年未到永泰，这回随省作家采风团受邀走访青龙瀑景区，我却有些恍惚，不能确定以往是否见过这条“青龙”。
梅雨季节天气多变，上午还天清气朗，午后却下起淅沥小雨。车出城关向西南，沿着永泰往莆田蜿蜒弯曲的山间公路行驶，途经眼熟能详的御温泉景区、岭路乡，约半小时，在路旁青龙瀑景区停下，40出头一脸朴实的景区办公室方金州己在那里等候。我们在雨中过横溪的小桥往对面的峽谷，沿溪涧边开凿的石板山径往里行走，峽谷两旁山势陡险，长满葱郁的灌木杂树，有巨大的马尾松、杉木、毛竹、野酸枣等，时见游蟒般的老藤缠树，脚边乱石穿空的溪涧，清澈的水流激起雪白的浪花；山色空暝，四野寂静，只听得溪水在岩隙间哗哗涌流，密集的雨点落在雨伞上的噼啪声以及雨水经由树叶缓冲后滴落在水面和地上的轻微声响。两个撑着花伞的男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走在湿滑的山道上，远远看去就像对大山充满好奇的两只瓢虫蠕动在绿色的梦境里。从交谈中了解到，方金州是邻近嵩口乡人，己在景区工作10多个年头。走不长一段路，面前出现一几十平方米的小水潭，水潭右向峡谷岩隙间一条10来米高的雪浪瀑布凌空而下；瀑布一旁有一巨岩，形似张嘴喋水的鲤鱼，因此这道瀑布人称鲤鱼瀑布，水潭便为鲤鱼潭。沿鲤鱼瀑布往上行走不远，见湍急的水流在近30度坡的岩壁上流出长长一道上窄下宽的雪白瀑布，小方说他也叫不出名，我便按水瀑流淌的形状称其为葫芦瓜瀑布。再往里近二三十米的溪面，水流冲刷在更加平缓的岩壁溪面，激起层层叠叠绵延不绝的细细水浪，小方说这里称为千层瀑布，周边的游客最喜欢来这里亲子游，老幼一家站在深仅盈踝的浅瀑水浪里戏水嬉戏，其乐融融既安全且饶有兴致。
雷鸣电闪中且行且走，前头现一较为平缓的谷地，溪岸边灌木丛中这里那里散见许多大大小小的伞状葱绿植物，互生的羽状叶片大而细裂，风雨飘摇中，像是一群展翅欲飞的大鸟。小方说这种植物学名“刺桫椤”，又名树蕨，是与恐龙同时代的活化石，为国家一级濒危珍稀保护植物，只适合在空气质量良好的温暖湿润小气候环境中生长。青云山属亚热带季风气候，周边景区峡谷大都有刺桫椤群落。景区溪涧里小鱼成群，有娃娃鱼、棘胸娃、溪滑等，峡谷丛林间常有白鹇、弥猴群、野山羊出没，这些年永泰县自然生态保护良好，森林覆盖率达75.88%，青云山属国家AAAA级旅游景区，永泰县被评为中国优秀旅游县市，中国天然氧吧；前不久，福建省有三县市被列入国家全域旅游地，永泰县与武夷山、武平并列其中。小方沿途为我指点峡谷中的相关景致，有神龟探水、灵蛇出岫、骆驼峰等，雨雾朦胧中看去，有鼻子有眼睛的，维妙维肖；溪涧水流中间有株数米高枝叶繁茂如盖的榕树，虬曲的根须紧紧围拢着一方巨石，小方说此景点叫“榕根抱石”，我的脑电波急速闪回，颇有似曾相似的感觉。险陡逼仄的山道上不时遇上或撑伞或着雨衣的下山游客，错身而过时我们只能尽量保持身体平衡，将雨伞移向悬空的另一边，小方告诉我，快到青龙瀑布了，我在淅沥的雨声中似乎能听到飞瀑的轰响。有一处景观让我好生震撼，小方手指溪谷对面的高崖，凸悬的岩体显见一新裂的硕大缺口，其下近70度的坡坎，树木往两边倾斜倒伏分开，显见一道数米宽百多米长的泥石流直泻溪涧，水流中七倒八歪着两方足有几十吨重的巨石，有如两个横卧的醉汉或是一对试水的山龟。小方说，这两巨石是前些天某个暴风雨的夜晚从高崖上崩落的；还好发生在无人的深夜，要是游客往来的白天，后果不堪设想。雨骤风狂之中，我仿佛能听到那阵惊天动地的山摇谷鸣，陷入冥想之中。青云山一带属丹霞地貌，亿万斯年中，石头岩体经历了不计其数的地壳抬升，河床下切风沙雕琢，激流冲刷风雨侵蚀，其间有石破天惊的裂变，更有长年孤独寂寞的磨砺。法国地质学家阿诺德·赖希哈尔和皮埃尔·斯科莱特在对世界各地的岩石标本进行长期研究后证实，岩石也有生命运动，它每呼吸一次要两至3周时间，每次心跳大约需要3天。“生命在于运动”就是对于石头也并非凭空杜撰。我这么想，高崖上那两方巨石，也许经年累月耐不住寂寞，近看瀑布挂前川，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心中对巨瀑产生了深深的依恋，总想能与瀑布之水有个亲密接触；为了了却心愿，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又也许高悬的巨石高瞻远瞩，积累了满腔的隐秘心事，要亲手交付溪涧之水往远方诉说宣示，万物有灵，峡谷溪涧大大小小每一方石头的形成都有属于自已的传奇故事，谁知道呢？
翻过一道坡坎，我们就站在了青龙瀑的对面，面前是一汪近千平方米碧波荡漾的水潭，潭边停靠着几艘竹排；一匹巨大的雪浪瀑布从高高岩隙间飞泻而下，发出巨大的轰响。小方介绍说，这道瀑布有10来米宽、108米高；上部80多米悬空落下，下部是瀑流落在水潭边倾钭突起的岩壁上自然形成40米高的有如细细龙须的水流，加之潭周边绿树葱茏，整条瀑布宛若一条从天而降凌空扑下往深潭吸水的巨龙，青龙瀑的名称由此而来。雨更大了，瀑布激起的气流水雾和着雨水不断扑打在我的脸上身上，我的记忆被瞬间激活，这里的水潭竹排，这道飞龙般的巨瀑我曾经试水握手。某年夏季那个晴朗的日子，瀑流较眼前要小好些，友人还带我从右向崎岖小路爬上龙须的上部，接受瀑布水帘的沐浴洗礼，这回是二次造访，久别重逢分外感慨。小方说，青龙瀑所在地海拔1000多米，其上的云山村、云顶天池景区海拔1000多米。眼前这道雪浪般的百米瀑布挟带着风雨喊着哭着欢笑着飞泻而下，气势如虹，像是一群义无反顾越过栅栏白色的烈马，有如冰山上一场汹涌不息的雪崩；瀑布之水是山和树的精灵集结而成，是峡谷丛林自由的呐喊和宣示，瀑布是大山最为抢眼亮丽的名片。“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人生短暂，人在大自然的面前是多么藐小，瀑布随着溪流将大山的秘密永不停息地带给大海，大海又通过洋流形成台风季风，让云朵和气流将雨水带回大山，形成永恒互动的循环，而我却无法确定，我还会不会再来此处造访。人生易老天难老，对个体的人来说，我们从一出生就开始走向衰老，很快了无痕迹，但青山依旧在，瀑水永飞流。我向青龙瀑行注目礼。我扔下雨伞，让小方用手机为我拍下风雨之中与青龙瀑的合影，留存这份难得的纪念。我默默地时自己说，只要你心中有瀑布，头脑就不会淤塞，灵魂就能找得到出口。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永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