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厚传家中埔寨

施晓宇

群山环侍的中埔寨，像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远远望去，古朴洞开的大门，恰似一张没牙的豁口，但依然热情伸展双臂，欢迎客人的到来。这些年，城市居民，每到周末和节假日，便纷纷涌向乡村田园，享受农家乐，重温老滋味。而深沉不语的中埔寨，更以其一肚子的学问吸引一拨又一拨城里人，包括海外游子慕名造访。

林绍容是屈指可数、没有离开中埔寨的老人之一。他和老伴带着一个7岁的孙女和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孙女至今住在祖辈安居乐业的寨子里。他指着与闽西圆形土楼大致相仿的中埔寨说，寨里原先满满当当住着两百多号人，大多姓林。如今只剩下不足10位老人和孙辈不舍得离去。所谓“野人怀土，小草恋山”。对此，我心里十分理解。我迈进专门为我们打开的二道门正门。林绍容说，只有来了贵客，这正门才会打开。平时，寨里人都只能从二道门的左右边门进出。我看见天井二楼左侧厢房走廊外，悬挂着一台白色“美的”空调，算是给这座被人遗忘的古老寨堡，增添了一抹当代生活的亮色。

建于清嘉庆十四年（1809年）的中埔寨，原名逢源堡。距离永泰县城65公里、距离长庆镇镇政府所在地4公里。因其形状与八卦相似，故又称“八卦寨”。66岁的林绍容老人带领我们沿着环绕中埔寨建的2米宽、300多米长的“跑马道”，向我们介绍厚实寨墙上向外预留的64个斜筒枪眼和64扇观察暗窗，这些都是严格按照“八卦”图形分向布局的。土匪如果一时攻不进来就会长期围困中埔寨，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寨主便在筑墙时在东北方向围进来一大片田地，供种植水稻、豆薯等庄稼用。我不禁暗自叹服深谋远虑的林氏祖先的远见卓识和先见之明。

200多年“高寿”的中埔寨，巍峨的四周墙体采用土石结构，下石上土，墙高7.5米，坚固耐用，易守难攻。林绍容特意对着中埔寨大门右侧寨墙上用青石砌垒而成的一朵半人高石莲花，向我讲述了一个早年建寨的故事。相传是林孟美建寨时，有石匠偷奸耍滑，把一块砌墙用的青石重复称重，前后一共称重13次，冒领了13次工钱，寨主林孟美心知肚明却装傻不吭声。这让耍滑偷奸的石匠十分惭愧，也非常感动，在寨主大度无声的教化之下，就以这块上好青石制成一个莲花心，外加13片石片花瓣——代表昧心称重13次，郑重其事地将这朵石莲花砌在大门的外墙之上，作为永久纪念。

这个感人的故事传说，让我茅塞顿开，恍然大悟——中埔寨里一件件、一处处雕梁画栋，屏风窗棂，以及奇特的基石础石，原来都包含隐喻了一个个寓教于乐、寄托美好愿望的祈盼。譬如清光绪年间举办过的福建省一场乡试，在中埔寨还留有当年的试卷内容——木板壁上至今依稀可见宝贵的文字记载：“光绪二年丙子科福建乡试第一场……”

看我对这行若隐若现的稀罕文字大感兴趣，低头凑近判别模糊的墨写文字，林绍容老人无比自豪地告诉我，这些墨写文字能得以保留，他本人功不可没。原来，一次做卫生。林绍容的妻子用刷子沾水洗刷木板墙壁，洗刷中，将烟灰尘土刷掉后，露出隐隐约约的一行行文字来，妻子忙叫来丈夫看看都写的啥？林绍容经过辨识，认为是祖先保留下来的乡试试卷抄写字迹，赶忙制止了妻子的洗刷，这才保存下晚清福建乡试的一场考试试卷的部分内容。可惜先前洗刷过的部分，文字已经看不见了。

说起中埔寨的建寨史，有一个先庄后寨的渐进过程。起初，武举出身的林孟美花了大约五、六年时光，先建成一座四合院楼房——以木料为主的二层土木结构建筑。后来，由于福建山林众多，便于土匪出没的骚扰亦多，加上社会动乱不已，为防御匪贼盗寇，由林孟美的儿子林程德接手，在原来的四合院楼房四周加建了“八卦图”式的八边形围墙，再补充附属的防御设施：

整座寨堡以中轴线为对称轴布局，由前埕、院井书院、大厅、后座、左右横厝组成。共占地面积4831平方米，建筑面积7722平方米，总共有182个房间。

说到“八卦图”，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分立八方，象征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八种事物与自然现象，象征世界的变化与循环。道理如同五行，表示世间万物皆可分类归至八卦之中。在寨中我看见一根根立柱下的四方形础石与别处无异，倒是原本应为圆形的基石与方形础石象征“天圆地方”，这里却是八角形的，每一块基石所刻内容都不一样。分别对应的是四面八方：象征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八种事物。这是中埔寨与众不同之处，难怪又称“八卦寨”。绝妙之处还在于每一块基石外沿都雕刻成一串工艺难度极高的算盘珠子，意为保佑中埔寨人家多子多福。

不过，我最感兴趣的是中埔寨待客用的花厅，那里遗留下来的文物最多，文化含金量也最高。先说高处的两端屋脊，各塑有一只龙头鱼身造型的螭吻，传说是龙的第九子——平生好吞，遂成殿宇屋脊两端的吞脊兽，取其灭火消灾之意。再说翘檐：东侧翘檐之上雕有一对琵琶，象征琴瑟和鸣；西侧翘檐之上雕有一对鹦鹉，象征英雄威武。在东侧翘檐之下，画有一对神情恬静的男女，形如男耕女织、夫唱妇随的夫妻。下面写着两行吉祥语：“高风起凤毛，厚德培麟趾。”在西侧翘檐之下，画有一位翎毛飞扬的骑马女将，表示国难当头，穆桂英披挂出征，抵抗外敌。

再下来，是一扇扇雕工精细的窗棂图案。雕有一对凤凰，嘴里叼着书，象征“诗书人家”；雕有一条龙和一只凤，象征“龙凤呈祥”；雕有四瓶花，象征“四季平安”；雕有四角蝙蝠加中间一只，象征“五福临门”；雕有鸳鸯戏水，象征多子多福。尤其一尾雕工不凡的鲎，我在其他古民居很少见到，因为在福州方言里“鲎”与“孝”读音相似，取“孝道”之意。最令人感动的是，林孟美在花厅里亲笔写下了四扇家训格言，据说经林则徐修改过，寄托了对子孙后代的殷切期望:

正人先正己，治家如治国；

先当重祖宗，慎勿恨亲族。

竭力孝父母，小心敬伯叔；

长幼必有序，夫妻在和睦。

度量放宽宏，见识休局促；

莫听妇人言，兄弟伤骨肉。

常存君子心，忠厚待乡曲；

义方训子孙，宽恕使奴仆。

诸物须俭用，凡事要知足；

衣食务均平，财物莫私蓄。

闺门当谨严，儿女可拘束；

家法能整齐，自然天赐福！

传说林氏父子对家训言传身教做得好。一次林程德无辜遭人痛打，家人族亲欲为之报仇，被林程德硬是阻拦下来，坚持说是自己不慎摔倒受伤的。一年之后的这一天，林程德专门设宴款待家人族亲。说去年如果发生斗殴，会有死伤，得不偿失，凡事当以宽厚待人为好，退一步海阔天空。凭借这一理念，林氏父子在中埔寨最里面一道门上，特意挖空留下一个“乞丐孔”——“善施口”，为的是在寨门紧闭时，还能够对上门乞讨的乞丐与饥民给予施舍。这个“乞丐孔”充分体现了寨主与人为善、乐善好施的忠厚美德，令人钦佩。

离开中埔寨时，听见颓废幽暗的后院有“咩咩”的羊叫声，我回头看见一只蓬勃着一把山羊胡的褐色大公羊直立在一堆端直的杉木之上，昂首呼唤，似不甘寂寞，要挽留我们。林绍容老人笑着说，这是他家养的一只山羊。我想起也是林绍容说的，当年中埔寨热闹兴旺，人多干劲大，现在寨子里冷寂空旷，缺少人气。便建议他，山羊要养就养两只，有了伴它就不孤单寂寞了……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永泰 》；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