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1-13 00:07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黄河清



天接云涛连海雾

 

黄河清

 

 

多年以前,为了观赏奇幻瑰丽的太姥山日出,与友人一起夜宿白云寺。白云寺始建于唐开元十三年(726年),因其位于太姥山最高峰摩霄峰上,又称摩霄庵。据说在清乾隆年间重修时,僧众达300余人,最为鼎盛。在白云寺右侧的一块大石壁上,镌刻着“天下第一名山”6个大字,为东方朔题写,可惜由于年深日久,字迹已模糊不清。

山中的夜,寂静得让人发怵,唯有银白色的月光恣意地倾泻着,微风过处,僧房里就摇落下些许破碎的光斑,仿佛流淌的月光溅落起的水花。恍惚中,我似乎听到了隐约的钟磬声、诵经声,那时断时续的声音,宛如高空飘飞的云朵,又好似挂于树梢的青烟,飘忽、闲淡、悠远,一夜无梦。

早早地起来,推开厚重而又叽哑作响的寺门,却发现原来在室内所见到的那一片黑蒙蒙的户外景象,不是蔽天的乌云,而是清晨的浓雾。浓重的大雾弥漫在天地之间,好像从天上降下一个极厚而又极宽大的窗帘,我的视线全被雾挡住了,空间只有眼前这么大。在分不清东南西北、辨不明四面八方之际,不由得感受到这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似的,而那种无名的孤寂感也立即涌上整个心头。

走出寺门,一阵山风袭来,裹着阵阵寒意。在浓雾中观景,视野固然有限,心思却是无穷,山形缥缈不定,树影隐现横斜,在若隐若现、若即若离之际,总能开启内心无限遐想的空间。终究,心灵无嚣,宇宙有涯,当胸怀开阔之际,思维自然驰骋,一切的孤独与寂寞,似乎也就随之而淡化于无形了。

我们隐没在白茫茫的浓雾里,向百米开外的观日台摸索地行进,树林间的雾,时而聚合,形成一片白色的雾海,时而散开,像一朵朵浮在空中的雾花。浓雾夹带着水气,把一颗颗“水银珠”轻轻地戴在人们的头发上,让人有种冰凉潮湿的感觉。微风吹拂,那雾推搡着,一忽移动、一忽停滞、一忽凝聚、一忽散开……这么浓的雾,还能够看到日出吗?大家心里疑惑着,一位友人得意地说:俗谚云“早晨有雾,晴朗如故”“雾里日头,晒破石头”“清晨浓雾重,天气必久晴”,你们就放心等着看日出吧。

当我们跌跌撞撞地来到观日台,只见雾气随着轻柔的山风飘舞着,人亦有了轻飘飘飞仙般的感觉。不经意间,天际的云层蓦然拨开一条缝隙,泛出丝丝的红意,一缕缕霞光躲在白云后面亮亮地透了出来。很快,一片黄色潮头奔来,顿时观日台披上了金色的盛装,日轮幻变成一条条轻轻舞动的灿烂的绸带,在东方的天边恣意般地流泻着。那轮旭日掀开了云幕,撩开了霞帐,缓慢上升,逐渐变成小弧、半圆,然后微微一个跳跃,腾空而起,拖着一抹瞬息即逝的尾光,带着一种挣脱的力量在跃动,向上、向上、一直向上……黎明的复苏就在此刻,生命的悸动就在此刻,原本寂静的山峦、树林、云朵,好似开了大合唱。各种清脆地罄鸣欢悦指尖,偶见一抹剪影飞向天际,又突兀地消失在绿色里,或者一群光影滑过曙光,掀起阵阵涟漪。晨光总是如此,清香的空气眷顾着不褪色的美丽,不经意间总能带给天空无可比拟的魅力。当一米阳光慢慢地靠近我,抬头就是魅力,低头就是美丽,向前看,青山复青山,白云叠白云。倘若你懂得美,你就会不自觉地把心敞开,在青山与白云深处找一个桃花源,那里不会有喧嚣,也不会有匆匆倦客,脱离了繁杂尘世,只寄一叶扁舟,赏尽山光水色,看遍林花草木……

沉思之际,忽听友人惊叫“佛光!”“佛光!”啊!果然一个巨大的、五彩缤纷的光环,呈现在不远处的薄雾中,它的彩带显现出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绚丽极了。最外一层的红光圈如斑斓的日珥一样,光彩夺目。在巨大的光环中还有人影晃动,若隐若现,这是我和友人们的影像。白云飘忽,雾气氤氲,光环时隐时现,时浓时淡,开合幻化,我真有点“目睹佛光惊神魂,飘飘欲飞似仙人”了。

美丽的佛光是太阳照射云层或雾层上形成的色彩光环。云和雾都是由空气中的水蒸气凝结而成的,而云雾又是一些颗粒极小的水珠。当太阳光照射云雾时,这些小水珠就像三棱镜一样,会产生折射作用, 把原来白色的阳光分解成七色,形成了我们所看到的彩色光环。佛光的大小和位移以及清楚与否,都和云雾的变化浓淡有关。有适合的云雾“屏幕”,阳光在特定的环境下照射,就会显现出佛光。当云雾中有大小尺度不同的水滴同时存在时,还可以形成两个以上大小不同的同心光环。佛光是很不容易见到的奇景,传说太姥山的佛光是太姥娘娘显灵,要接引那些已修炼功成圆满的人到极乐世界去。倘若登太姥山的凡人能见到佛光,那是非常幸运的事。

身边云雾流逝,天渐渐变得明亮,极目远眺,白茫茫的云雾,形成延绵不断的大海,填满整个山谷,充斥着周围的群山,烟波浩渺,浩瀚无垠。衔远山,吞河山,气势恢宏,气象万千。在大自然面前,我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也体验到贾岛诗句“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旷远……

太阳渐渐升高,柔美的阳光洒落在云雾上,在云雾深处产生出蛋清色的透亮,云蒸霞蔚,景色颇为壮观。云雾开始变得松软而细腻,填塞在沟壑里,潆绕在山腰间,一望无际,似柔美的轻纱,迎着山脉延伸,“九鲤朝天”犹如一条条锦鲤在白色的浪花中跳跃;“金龟爬壁”的大金龟正艰难地探出水面一沉一浮地努力爬行,它是想得到头顶上那只太姥娘娘的绣花鞋;“天猫扑鼠”的大天猫虎视眈眈地看到若隐若现的老鼠,仿佛就要纵身一扑……山中的景致在云雾中都变得那么活灵活现,让人目不转睛。我忽然记起明万历年间诗人李梦帅《登摩霄峰》诗:“探奇直上最高峰,极目遥天意不穷。石壁烟云全杳霭,河沙世界半虚空。溪声咽石危桥下,海色含涛落照中。心地顿然超物累,上清宫阙夜应通。”顿觉豁然开朗,心旷神怡,宠辱皆忘。

正午时分,云雾逐渐变得浓厚而密致,如波涛般连绵起伏,幻化出朵朵白色的浪花,与蓝蓝的天空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更显得天空的蔚蓝辽阔,更显得云雾的洁白无瑕。那朵朵雪白的云雾,时而飘逸出座座雪山,时而幻化出条条瀑布,时而挥弹出团团棉絮。而在云雾的稀薄处,隐约地显露出一个个深圆的石柱,仿佛初嫁的新娘,羞答答地掀起神秘的盖头,探出美丽的脸庞,窥视着周围的人群和迎面而来的新郎,令人浮想联翩。一幅幅亦真亦幻的画面,清新淡雅,扑朔迷离,神秘莫测,充满了美丽的雅致。

午后,白云寺住持邀请我们到他的禅室品茶,不大的禅室充盈着檀木散发的阵阵幽香和禅院祈诵的极乐清音,让人顿觉宁静和安详。住持从一个锡罐中小心翼翼地抓起一小把毛茸茸的茶叶,放在手掌上展开给我们看,神秘地说:“这就是山中的绿雪芽!”

住持把茶叶放入一个透明的茶壶里,然后往茶壶里冲满滚烫的开水,不消片刻,那些细长鲜嫩的茶叶立即舒展开了它窈窕柔软的身躯,在热水的冲浪中以优雅、迷人的动作不断上演着翻滚、沉浮,绽放的舞姿……

不一会儿,通体黄绿的这壶茶水呈现在我们眼前,住持让我揭开盖子闻一闻,一股馥郁清香、醒目怡神的味道立即充盈了我的肺腑,我连连称赞它的妙不可言。

这茶叶既然生在佛教名山中,绿雪芽一名的来由,多半与空门僧人有关。住持说,它正是隋末唐初太姥山茶僧所取,其称谓同太姥山独特的自然气候密切相关。我眼前仿佛看到清明时节白雪尚未融尽,云雾氤氲的雪野下茶树发出的新芽若开若合,次第绽放于太姥山的高山密林之间,远远望去似白雪翡翠,晶莹灵动,鹅黄嫩绿,楚楚动人。一提到这个诗意般的芳名,就会令人浮想联翩。明末诗人周亮工在品茗之余脱口吟出了《绿雪芽》一诗:“太姥声高绿雪芽,洞山新泛海天槎。茗禅过岭全平等,义酒应教伴义茶。”

不知不觉间,太阳光逐渐暗淡了下来,这时,周围的天空也像被感染了似的,蓝天被染红了一片,尽管此时雾已几乎完全消散,但周围的云层让人感到仍处云端,朦朦胧胧,如梦如幻,我想“荡胸生层云”就是这样的场景吧。

太阳的脸越来越红,似一盏大大的红灯笼,西边的天空被晚霞弥漫了,像铺开了一张红色的丝绸,太阳渐渐地躲在红色的云层后面,从圆到半圆,再到月牙,越来越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片灿烂的云雾在天边。

太阳已然落下,云雾依旧缭绕。在这一天之中,从晨雾弥漫到日出云聚,从佛光缥缈到晚霞笼罩,太姥山绵绵的丰采,在我的心灵深处频频移步换景,平添了几许遨游的无限空间。终究,宇宙的循环往复本来就是无始无终、生生不息的。然而,在这大自然的恣意泼洒中,能够让人深切地体悟到在晨雾与晚霞之间,那番深层的意境以及隐含其中的无限哲理……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太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