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山岛散记

崔建楠

那夜，太姥山月色如洗而且星空灿烂，低头看见山路上自己的影子清晰而爽朗。往太姥娘娘的石雕像方向远望，太姥娘娘的玉肩皓首在葱茏而墨黑的植被后面熠熠发光。

更远的地方，海色迷离，有蓝灰色的水汽在海岛之间蔓延。

想象便如月色波光闪闪烁烁。

清晨居然有雾，昨晚想好了要到太姥娘娘的膝下来瞻仰的，以为可以看见太姥娘娘脸上初升的阳光，实际看到的是太姥娘娘眼里冷静温暖的目光。

顺着太姥娘娘的目光往海的远方望去，与昨夜的景色迥然不同，布景转换，福瑶列岛还是那样星散海中，大嵛山、小嵛山、鸳鸯岛、银屿、鸟屿、观音礁，它们在晨光里的散布如诗如画。

我们的先人是谁给这些岛屿取了如此美丽的名字？

福瑶——福地、美玉。若从空中俯瞰大陆和列岛，太姥山和福瑶列岛该是太姥娘娘衣襟前散落的璎珞吧？

回首仰看太姥，发现娘娘的目光在望更远的地方。哦，我也看见了，看见了雾霭里浮现的台山岛，那应该是璎珞顶端的那颗璀璨的宝石吧？

一

这颗璀璨的宝石其实是一把“宝伞”，是太姥娘娘的一把“镇邪七彩宝伞”。太姥娘娘不仅找到仙茶绿雪芽为百姓治疗瘟疫，还施与宝伞庇护台山列岛上渔民们的生活风调雨顺，所以岛民们都将它称为雨伞礁。

那天，我乘船前往台山岛，即将入港时，在船的右舷，雨伞礁巨大的身影进入我的视线，让我从晕船的迷糊中振奋起来。

看过许多雨伞礁的图片，我一直认为那是一只漂浮在海水之上的海鸟。所以当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我却为这只海鸟的巨大所惊讶。我乘坐的船只鸣着笛声慢慢驰入台门，从船舷激起的白色浪花再到湛蓝的海水，直至雨伞礁暗黑的身影和巨大礁石后面澄澈的天空，手机的镜头上下移动如同目光扫射，记录着这个在图片里看过无数次的景象。

它怎么像是雨伞呢？我自言自语着。

旁边准备抛缆的船员说：每个景色在每个人的眼中都有自己的样子。

福建的岛大多我都去过，且不说知名的湄洲岛、东山岛、平潭岛，还有稍小的南日岛、三都岛等。就是如今闻名全国的十大美丽海岛嵛山岛，我也很早就上岛拍摄，并且推荐给《中国国家地理》杂志参评“中国十大最美海岛”。

台山岛却是我一直魂牵梦绕而尚未去过的地方。

因为作为一个图片编辑，看了太多的台山岛的图片，雨伞礁的倩影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很多人都是从雨伞礁的后面拍摄，特别是在日出时分，那应该是雨伞礁最经典的画面。现在有许多驴友会在雨伞礁后面的草坡上露营，他们是有幸看见雨伞礁日出的人。可以想象，当东方露出晨曦，勾勒出雨伞礁的身影时，一场如同交响乐般的视觉盛宴就会盛大开幕！

日出，是多少文学巨匠描写过的人间奇幻景色，但是每一个描写过日出的人都知道，在这个伟大的自然景色面前，笔力永远是不及的。

摄影人和画家都细于观察，他们都会记得在日出之前那些色彩变化的细致和繁复，云霓的渐变和海水的渐朗每一秒都有所不同。

海上日出均大同小异，而雨伞礁日出因为有了这个奇异的前景而与众不同。自然总是这样奇幻，为什么雨伞礁像一个昂首东方的大船，每天面对朝阳的升起，去织就一幅蓬蓬勃勃的意象！

也有人在夜幕刚刚降临时分用慢速度拍摄，因为暮色湛蓝，又因为相机慢速度曝光，一次次扑向礁石的海浪在画面里会呈现出轻柔的雾状。湛蓝的天色和湛蓝的雾霭包裹着雨伞礁，雾霭缓缓漂浮，雨伞礁就像身披薄纱的神女，从海里渐渐升起。

还有极其幸运的人，能够拍摄到海雾笼罩雨伞礁的奇景。

我经历过嵛山岛的海雾，站在海岛高山草场上，看见无边无际的浓雾从海面上蔓延而来的时候，有一点点的紧张也有一点点的欣喜。一瞬间，你就被一种温柔吞没了，接着你开始湿了，从发际到衣襟。而一瞬间从下往上而来的海风又把你吹醒，你脚下的青草湿漉漉的，雾变为了云在山腰翻腾疾走，一会儿就露出了灿灿的海面。

到过了台山岛，这才知道，嵛山岛的海雾是从台山岛那儿漂来的，是从雨伞礁那儿漂来的。

有时候，海雾低伏，紧贴着海面，雨伞礁只露出了那柄宝伞，在缓缓流动的云海之上，宝伞兀立，神采焕然。

最近时兴无人机航拍，又有人开始试探新的角度，从雨伞礁东面的海面拍摄雨伞礁，还同时将整个台山岛拍下全景。这个时候的台山岛就像一个小巧精致的海上盆景，蔚蓝的水面上，隆起块块礁石，造就出许多曲折的小小海湾。在海湾的悬崖上，有叠起的房屋，海湾的水面上有穿梭的渔船。

从空中的角度看台山岛，色彩蔚然。浪花拍打着黝黑的海岸，卷起的白色浪涛就像少女的蕾丝裙裾，从海水浸润的黑色礁石到绿色植被之间，是黄色、褐色甚至红色的风化海岸。当然最悦目的是海岛上部大面积的植被！远看就是一张覆盖着岛屿的绿色毛毡，而近看，花草树木郁郁葱葱，如同海上花园。

而此时，我正坐在这个花园里，坐在雨伞礁后面的草坡上，身后是绿草茵茵，因为海风猎猎，草甸匍匐。脚下是海蚀礁石，斑斑驳驳。

开始冥想，千万个为什么像海面上的白云朵在眼前奔驰，这奇妙的地貌是怎样形成的？

据说福建东南沿海的海岸和岛屿大多都是花岗岩，数万年前的火山喷发和海水海风的长期侵蚀，造就了福建东南一隅独具特色的罅岩、奇礁、幽洞的海岸海岛地貌。

想象开始飞驰，数万年前喷发的火山、炽热的岩浆，冰冷的海水和岩浆相互吞噬而发出滋滋的爆裂，水汽蒸腾，大地隆起，山海成型。而后，又是数千万年的冷却和冲刷，海浪一点一点地剥离着那岩浆的表体，海风卷起碎石沙砾打磨着那已经成为礁石的海岸。大自然用它鬼斧神工的手艺，在上雕刻出一处处人间奇景。

台山岛就是这样一处海蚀地貌特别丰富奇特的地方。

在雨伞礁的旁边，还有一个“海上一线天”，相信那个巨大而笔直的沟壑，一定是某一次山海崩裂而形成的。历史上的台山岛一定人迹罕至，不然这样的鬼斧神工一定会被民间文人编就一个奇妙的神话。

伸向海中的那块巨大的礁石滑落，离开了岛屿的母体，形成了一条狭长而深邃的海沟。这条海沟宽不及丈余，沟壁笔直而嶙峋，沟深却有两三层楼高。俯身观望，海水翻滚着在狭长的石壁之间喷涌，不时向上激荡出雪白的浪花。

听岛民说，在灯塔下方的海岸边上，还有一个更加奇异的洞穴，若要进入，要看潮水，那里是悬崖峭壁，极其难行。岛民描述那洞穴岩壁上有五彩宝石，有光线照射时更是满目生辉。那些曜目的岩石究竟是什么，还要期待专家一探虚实。

二

台山岛是福建省境内距大陆最远、公海最近的一个岛屿，由西台、东台、南屿、香炉屿、白礁、雨伞礁等15个岛屿和22个礁组成，岛以西台、东台为最，屿以南船屿、南屿、星仔屿为最。台山列岛渔产极其丰富，各岛屿及岛礁是天然厚壳贻贝附着地，野生天然厚壳贻贝最为肥美。所谓“天然厚壳贻贝”，就是福建沿海人们常说的“淡菜”“海红”。

而厚壳淡菜名不虚传，与一般淡菜不同的是它的外壳边缘圆滑厚实，不像其他淡菜薄而锐利，一不小心会划破手掌。更重要的是厚壳淡菜具有很高的营养价值，软体部分的粗蛋白、粗脂肪和灰分的质量非常高，有十七种常见的氨基酸，包括七种人体必需氨基酸和四种鲜味氨基酸。其营养价值，高于一般的贝类和鱼、虾、肉等。资料显示，厚壳淡菜一般分布在西北太平洋的日本北海道，朝鲜南部的济州岛，我国台湾和舟山群岛等地，在福建沿海的台山岛有如此丰富的厚壳淡菜资源，实在是当地百姓的福气。

厚壳贻贝还有一个雅称叫“东海夫人”，可见沿海老百姓对它的喜爱程度。

岛上的午餐，如我们所愿，有厚重肥美的厚壳淡菜上桌。壳里的肉入口滑嫩结实，鲜美异常。

台山岛周边的礁石里还有黄螺、石斑、真鲷、黑鲷等各种名贵海鲜，吸引了福建和浙江许多的海钓爱好者登岛。台山的岛礁上，人们总是能够看见三三两两的海钓者散布其间，他们鲜艳夺目的服装在黝黑的礁石的衬托下，给海洋增添了靓丽的色彩。

三

我不是植物花卉爱好者，我们作家团队里有一位园艺专业的行家，平时遇到奇花异草就向她讨教。后来自己在手机上下载了一个软件“形色识花”，只要将遇见的花卉拍下来，这个软件就会立刻帮你识别。

顿时，“寻花问柳”的兴趣大大增强！

先是在驻岛部队的营区外发现了一种开着喷香花朵的灌木，那香氛既像丁香又如夜来香，“形色识花”告诉我说这是“海州常山”。好古怪的花名，除了海州和海岛的环境切贴之外，“常山”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资料说“海州常山”可以入药，同时又是很常见的观赏植物。最有趣的是它的英文名称是“Harlequin”（丑角），大概是指它成熟的果子像扑克牌里小丑的帽子，紫红的五角帽檐，蓝色或黑色的帽身，对比如此强烈，也只有丑角这个角色可以胜任了。

在海上一线天的岩缝里，我们看见了一丛丛的紫色野菊花，一查，它叫“紫菀”。紫菀花生长于多盐之地，它的叶部能够储存淡水，以中和所吸取的盐分，所以，紫菀花的花语是“中和”。传说中紫菀花是痴情的女子所化，为了早猝的爱人，它在秋末静静地开着紫色的小花等待爱人漂泊的灵魂。

看我们在“寻花”，村主任说台山岛常年鲜花满山，每个季节有当季的花儿。他说春天满岛都是蒲公英花，后来在网络上看见游客拍的“蒲公英”，用“形色识花”一查，那像极了蒲公英的花儿是“蓟”。蓟是一种极“贱”花，它的自我修复能力很强，就算被车碾脚踏茎断花残之后，它还能够重新生长。而更加有趣的是，这花的花语是“默默的爱”，好励志的花啊！

台山的花都不是名贵的花，它们默默开放在远离大陆的海岛之上，平凡如同海岛上那些普通的人们。可是，它们却有着高贵的灵魂，传达着牺牲、隐忍、坚强和希望！

离岛之船载着我们返回大陆，大家都在回望碧海之中的这颗“宝石”，看见的又是雨伞礁的身影。

这时的雨伞礁更像一只匍匐在海面上的大鸟，那尖尖的喙朝向东方，好像要张开双翅，飞翔起来！

海天之间，渐渐升起的是一种思念。

如同初见。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太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