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映时空的九岭古道
李 文
“车岭车上天,九岭爬九年;三支蜡烛过岩洞,三夜三日三望洋。”这首代代传唱留存的民谣诉尽了往日寿宁天遥地远、岭陡路长、谋生艰难的囧境。九岭就是农耕时代寿宁人在崇山峻岭间开辟的联通区域内外的主干道,它像敲打寿宁人骨骼、意志的长鞭,鞭策着一代代寿宁人去超越自我,踔厉奋进。它是存储在大自然博物馆的一册史书,只要有人去把馆门打开、书册翻动, 扑面而来的古韵新律会让闻识的人久久动情。
九岭古道(刘岩生 摄)
九岭循人文起笔。据载九岭始建于宋代,现在是寿宁历史最久的千年古道。先民伐木开道,从芹洋乡的九岭溪岭尾起步至清源镇的叶洋浦,开辟了全长5000米、宽约1.5米的山路。因山岭头地面有九座连绵的高峰而取名九岭。旧时九岭溪上建有碇步一条,木拱廊桥一座与九岭古道相接。九岭拾级而上,至岭巅落差达574米。从九峰堂山腰的岭头向南而行,山势急转直下,路陡又险。遇上雨大、风急、雪厚的日子,走在岭上那可真是心惊胆战。先民又从溪中挑选鹅卵石一担一担挑上山铺砌路面,足见其修路之用心、艰辛。在九岭山上先后建起了双岩寺、九峰寺, 沿岭按行程间隔建上凉亭5座、茶堂1座、泉水5眼,供来往人客休息解渴;岭道两侧遍植松树、樟树、枫树,为行人挑夫遮阴蔽凉。九岭绿树成荫,仿佛夏天姑娘撑伞而行,一下子就灵动起来。寺庙、茶堂、凉亭就是岁月系结在岭中的风铃。男男女女怀着心愿到寺里崇拜、上香,一茬茬的行人在茶亭驻足喝碗茶水休息一时半会,重担在肩的挑夫在凉亭擦把汗水缓口气,你来我往地说说道上的苦辣酸甜,来来去去的故事就经风铃传开。
九岭古道全景(龚健 摄)
九岭因农耕而兴。沿九岭两侧,寿宁的先民打造出一方自己的农耕田园。从山脚到岗顶,开垦出一弯一岗的梯田、畦地, 蔬菜、稻谷、茶叶从岭尾种到岭头。先民们靠汗水和智慧,造就了一方靠山吃山的耕作园地。“老矣倦游宦,入闽知山川。三山疑隔海,九岭类攒天。插稻到山顶,栽松侵日边。长溪水无限, 前更有清泉。”这首《入长溪境》诗作,是宋朝著名政治家、诗人、爱国名臣王十朋于宋乾道五年(1169年)卸任泉州知州北归,夜宿九岭旁双岩寺时留下的,也是记载中最早描写九岭的诗作,给九岭一带贴上了田园秀美、风光无限的标签。还有后人撰写的“九峰山上紫茶殊,香漫甘回嫩厚舒”,盛赞九岭云生雾养的生态茶。
九岭古道,先民为了生计而奔走在道上。层层山峦隔远了中原文明,处于闽越蛮夷之地偏僻之所的寿宁,开发迟滞,经济文化越发落后。“九山半水半分田”,开门见山,是寿宁典型的自然地理特征。为了养家糊口,或是求得一个好点的生活环境, 寿宁有不少的先民被迫经九岭离开家乡外出打工挣钱、找生路, “去上府、好做吃”,主要往今天闽北的建瓯、建阳、浦城一带地域平坦的地方谋生。
九岭古道,曾伴财富而行。自宋开始九岭成为政和县通往寿宁大安官台山银矿之驿道,也就是今日寿宁官台山古银硐国家地质公园的核心区大安官田场一带,因当时白银的开采量大而成为“江浙四大银矿”之一,源源不断的银锭靠人挑骡驮经九岭运往建宁府转送京城。银财岭上过,踏破岭面石。淌下的是血汗、留下的是印迹,可九岭并未因此成为一条身价非凡的银钱道。今日,我从书籍中感受到的只是开矿的艰难、太监监工的严厉、矿工身体勒出的血痕,寻不到寿宁因盛产白银而使地域繁荣、民生富足的记载。
九岭成为官道,那是明朝才有的事。寿宁建县于明景泰六年(1455年),隶属建宁府管辖,至今567年的县史不算很长。九岭成为府县官员往来和公文递送的唯一的必经之路,是名副其实的官道了。明清两朝,在九岭成为官道的280年的时间里,从明景泰六年(1455年)首任知县陈醇,到清雍正十一年(1733年) 秋的末任知县马大纪,共有76位县太爷,一任任前赴后继奔走于九岭上下、长途跋涉,前往建宁府拜官、述职、干事。不知有多少的大小官吏、驿使、农工、商贩、盗匪和文人墨客走在这条官道驿路上,发生过多少动人的故事,又淌滴过多少痛苦的泪水。一条路,有了人走,才有了魂;有了人去关注它、修整它、赞颂它,给世人以美的享受和畅想追求,这就给道路注入丰厚的文化内涵。王十朋诗赋盛赞九岭,南宋永嘉四灵之一的徐玑《过九岭》诗,描绘九岭云水相亲,清乾隆时寿宁知县丁居信的“几回盘曲上危坡”,写出了九岭的险峻。明时两任寿宁知县蒋诰捐俸植松、让轻犯种树进行劳动改造,冯梦龙种树补绿、以荫行者,俱都传为美谈。修路、造桥、种树,这些福泽万民、功德无量的事情,无论是官家还是百姓都十分热衷,这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闪光之处。特别是冯梦龙九岭“爬四年”,更让后人津津乐道。著有“三言”的大文豪冯梦龙,于明崇祯七年至十一年(1634-1638年)任寿宁知县。冯的家乡是苏州府长洲,离寿宁有1000多里的路程。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从好山好水又好玩的姑苏水陆兼程、翻山越岭,经历了50多天的长途跋涉才到寿宁县内的九岭尾。冯老爷走进九岭厝桥,举臂挥袖擦了擦头面流淌的汗水,轻轻抚摸着这山乡廊桥的廊柱,从风雨板镂空的一格梅花型窗口眺望桥外风光,远山如黛、碧空如洗,一幅清明景和的中秋气象,似乎预示着自己知寿宁县将可施展平生抱负。此后,在他笔下的“翠微之县”寿宁执政的4年间,本着“做一分亦是一分功业,宽一分亦是一分恩惠”的理念,常经九岭入乡村,体察民情、办事惠民;常经九岭奔走于府县之间,述职报告、具表陈情、为民请命。他执政期间,减轻徭役、改革吏治、明断讼案、革除弊习、整顿学风、兴利除害,终于打造出一个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的寿宁。冯梦龙“九岭爬了四年”,九岭敲打了冯梦龙的骨骼,锻造了一代“好官”的品格。从这个角度说,“爬九岭”形象地刻画了当官为民、励精图治的艰辛不易。
话说九岭既属地方之交通要道,亦为兵家必争之地。早在清朝康熙年间,就有靖南王耿精忠剑埋九峰堂古井的故事,说明当年九岭一带就发生过战斗。到了清朝咸丰八年(1858年)三月, 一支太平军由政和县入境平溪经芹洋攀九岭,欲进攻寿宁县治鳌阳城。早在九岭头九峰堂驻军团练的清将卓麟英部居高临下踞险守御,团练兵丁以箭矢和沿岭翻滚礌石滚木,击退了太平军的一次又一次猛攻。双方相持数日,太平军伤亡惨重却寸步难进,无奈之下只好退兵远去,使县城免除兵灾之患。清同治三年(1864 年)太平天国运动失败后,清廷论功行赏。卓麟英守隘有功,钦赏其为福宁府参将,诰封武翼都尉,后升武义都尉(三品)。
近千年的九岭古道,不知演绎过多少的悲欢离合,多少的善举让山风传送民间,多少的恶行让寒雪消融土中。如经大浪淘沙,穿越时空的九岭故事,至今闪亮金灿灿的光华。
清雍正十二年(1734年),寿宁县划归福宁府管辖,随着寿宁政治重心的南移,在九岭古道上来往的官府人员骤然减少。20 世纪70年代,公路通车后,九岭古道行人锐减,因而日趋荒凉。岁月峥嵘,兴衰交替。进入新的世纪,跨越了车岭古道的寿宁人修建二级路、高速路不断拉近了寿宁同域外的时空距离,开拓出一方新天地;同时,对传统文化的挖掘、传承和保护,也日渐上心。作为农耕时期具有近千年历史的交通要道——九岭,以其蕴藏丰富的古道文化而重新回归人们的视野;深受寿宁人民推崇的一代“好官”冯梦龙,因其同九岭结下的不世情缘而越发增添了古道的历史厚重感。曾经“九到寿宁、三进下党”的习近平总书记多次饱含深情地忆及九岭、称赞冯梦龙“好官”。2019年8月4日,习近平总书记在给寿宁县下党乡乡亲们的回信中又讲到“九岭爬九年”、讲到下党“天堑变通途”,勉励乡亲们发扬滴水穿石精神,努力走出一条具有闽东特色的乡村振兴之路。今日寿宁,“把闽东之光传播开去”已成共举,加持方兴未艾的文旅融合、全域游热潮,寿宁人就非常自豪地将九岭古道、冯梦龙, 这两张富有地域特色的历史文化名片,递送到八方游客贵宾的手中。
站在辉映了历史的天空、像苍龙一样腾飞在山脊上的九岭古道高处石阶环望,一整个月的连绵雨水冲洗过的天空在阳光中静谧又高远,远山上将散未散的云雾缭绕着郁郁葱葱的山林,山脚下造福一方的双龙湖勾连着远山近水,一缕缕微风梳洗着岭上的橙林、茶园,一簇簇绽放的鲜花点缀着美丽富饶的新农村,居然有着几分人间仙境的感觉。我沉浸于古道散发的历史沉香和时代光芒中。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寿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