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 雨 仙 岩 山

黄河清

赴寿宁采风，行前友人告诉我，一定要去看看仙岩山，那里的杜鹃林可是福建最大、华东少有的。仙岩山在寿宁西南方向20 千米的托溪乡境内，位于洞宫山脉的榧子峰，主峰海拔1527米， 同海拔2000多米的闽东第二高峰双苗尖对峙相望。清光绪版《庆元志》载：“白鹤仙岩在江根最高顶，怪石垒叠其上，有铁香炉，风雨久浸，愈见光润，系万历年间飞来，求雨辄应……”万亩杜鹃、白鹤仙人，愈发增添了登临游览之欲望。

驱车来到山脚，陪同我们登山的托溪乡向导老吴已等候多时，他虽然年近八旬，身体依然硬朗。他告诉我们，此时上山已错过了看杜鹃花的最佳时节，况且正逢雨季，山间许多景致也看不清了。说话间空中便飘起了雨丝，满含春雨的早晨，显得格外清冷。我登过很多山，但雨中登山的经历好像没有，雨中的大山会是怎样的一番奇妙情景呢？既来之则登之，让我们听雨仙岩吧！

暮春之雨仍旧缠绵，雨中的空气格外清新，沿着青石铺就的登山道前行，满目青山，时而隐藏在浓浓的云雾之中，时而云开雾散展现在我们面前。路旁的金银花灿烂地绽放着，花朵尽管很小，但一朵朵连缀成串，也颇为壮观，散发着淡淡的清苦味儿的香气，沁入心肺，让人为之一振。前面是一片竹林，淅淅沥沥的雨敲打着竹叶，发出“沙沙沙”的声响，比起雨打芭蕉，雨打竹叶更多了些委婉与含蓄。几声浅浅的鸟鸣穿过雨雾中的竹林更显清脆悦耳，想起苏东坡的词“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竹林听雨，需要的就是一份闲情和淡然面对生活的态度。

雨不停地下，渐渐的有薄如轻纱的雾气在竹林之中升腾，开始只是一处一点，慢慢地，这些升腾的水气汇聚在一起，如团团棉絮向外扩展，继而向每一片竹林涌去，向山坳的每一个角落涌去。很快，我们被白雾完全包裹，不辨东西，宛若在仙境腾云驾雾。仙岩山住着神仙，也就不难理解了！

整个仙岩山都在接受着雨水的洗礼，这般雨景下，雨声自然也与别处不同，雨丝前赴后继地从天际坠下，打着节拍似的唰唰有致。沿着曲折的青石山道一路上行，并不感觉劳累。不知不觉间又翻过了一个山坡，转过一段平缓的山道，三块巨石矗立在眼前，形成一道山门，显得特别突兀。雨水顺着最上面的一块巨石滴下，敲打着下面的巨石，发出咚咚的声响，声音时而沉重，时而清脆。老吴告诉我，像这样千姿百态，奇怪嶙峋的巨石在仙岩山还有不少。至于这些飞来石，还有一个美丽的故事。

仙岩山（龚健   摄）

传说明朝万历年间六月初一日，诸位神仙赴了王母娘娘的蟠桃盛会后，一起谈论着想到南海去会会观音大士，也顺便欣赏一下沿途的风光。说走就走，诸位神仙驾上祥云，一路驶去，只见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好一派人间春色。诸位神仙莫不欣然动容：“这大千世界，果然风光不凡，怪不得诗人流连忘返，不愿寻仙学道。”谈笑间，铁拐李仙长的宝葫芦不小心掉了。这葫芦从天而降，正好坠落在榧子峰上，顿时裂成许多碎块，化作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巨石，如白鹤仙岩、将军岩、击掌岩、锁链岩、象鼻岩、梦笔生花、向阳坞等，素有八景之称。

众神仙久久不忍离去，直等到夕阳西沉，红霞满天。这时铁拐李仙长沉思了一会道 ：“诸仙众，我们金、银、铜、铁、锡五仙中排行第四的铁仙正大有作为，葫芦掉落的地方正是一方宝地，山高还须有仙则灵，让铁仙去护佑如何？”说着，提起拐杖道：“你随铁仙友去也！”拐杖立即化成一只仙鹤，铁仙骑上鹤背，飘然降临到仙岩。铁仙和仙鹤从此永驻仙岩山顶，护佑一方安宁，铁仙也从而得名白鹤仙。此后，每年农历六月初一为“香期”，毗邻闽浙各村善男信女登山朝拜，香火旺盛，热闹非凡。穿过巨石山门前行，前方又有了坡度，坡上长满了大片大片碧绿的青草，缠绵悱恻的细雨和在烟雨中蒙蒙的草色宛若“天街小雨润如苏，草色遥看近却无”的诗句。雨水顺着青石小路流淌下来， 汇聚成无数的水流，跳跃着滑进不远处的山谷中，落在一块岩石的峭壁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哗哗声和叮咚声。远远望去，仿佛是一大摊水银，受到了一种奇妙的压力，飞溅起细细的银花。

越往前走感觉雨雾越浓，真有一种“山色空蒙雨亦奇”的感觉。浓雾中，两块犹如利斧劈开的巨石横在眼前，一分为二的两块巨石之间，只有不足一尺的距离，我们扶着光滑的石壁，小心翼翼地走过这一线天。前面的山道两旁似乎开阔了许多，一人多高的杜鹃树漫延开去，铺向烟雨的深处，这里便是十里杜鹃长廊。每年5月初，漫山的杜鹃开着或大红或浅黄或淡紫或洁白或粉红的花朵，铺天盖地，绮丽灿烂，气势磅礴，令人目不暇接， 仿佛跌入五彩仙境之中。只可惜，此时已过了山花正闹时，须待来年映山红。老吴告诉我们，30多年前他和妻子上仙岩山祈愿， 看着香客和游人踏着泥泞的山路艰难地登山，于是下决心修一条青石登山道。此后几年，他拿出自己的工资并到处募捐，修修停停，停停修修，终于修筑起了长达十几里的青石登山道。说来奇怪，原来仙岩山上全是草甸，自从修通登山道后，漫山遍野长出了杜鹃树，越长越多，越长越旺，好像是上苍着意安排杜鹃仙子装点人间。

正在神思遐想之际，一块黑色碑石吸入眼球。碑石上书“白鹤仙岩顶”五个金字，碑座上书“白鹤仙岩顶，系洞宫山脉榧梓尖峰，东北为浙江庆元县界，西南为福建寿宁所辖，海拔1525.1 米，为杨梅州峡谷国家级森林公园的重要景区，列寿宁三大高峰之一，闽东第五大高峰”。碑石的不远处，就是白鹤仙岩，由数块巨石相叠而成，其中一块凌空竖石，高十多米，胸围需十多个汉子手拉手才能合抱，如同一块擎天石柱，撑住天空，擎住日月。千百年来，白鹤仙人就仙居于此。先民们在仙石边立坛奉祀，常年香火延绵不绝。为祈求福祉平安，前些年，各乡善男信女在仙岩旁踊跃乐捐“白鹤仙宫”。仲春启动，及秋告竣，虽小而气韵非凡。此时的仙宫几乎完全被山岚淹没，在日光、雨丝和雾气中透露出极朦胧的样子。走近才看清宫门上方一块巨大的金色匾额上书“白鹤仙宫”四个黑色楷书大字，两边金底黑字的对联上书“仙峰琪树瑶台胜”，“宫阁庄严闾里安”。宫阙不仅为峰顶增添胜景，更显仙岩山的雄伟壮观。

此宫据说甚为灵验，友人笃信，祈祷卜卦，占得一上上签。为防有误，再卜，再得上上签，求解，其意相近，异曲同工，于是欣喜若狂，以为不虚此行。然而，我却不以为然，居天地之间，揽宇宙乾坤，人生定数不在神灵，而在自我。求神无非心安，但求神莫如求已，正如这仙岩石，岿然屹立千百年而不倒， 凭的是亘古不变的初心，凭的是坚而不摧的意志，更凭的是坚定执着的信念。

坐在宫中，静静地倾听外面的雨声，不论是“细声巧作蝇触纸”还是“大声铿若山落泉”，自是一种难逢的天籁，这声音如琴声幽怨，时急时缓，时高时低，时响时沉，时断时续，不免让人遐想和疑惑，那是谁在拨弦？让尘嚣远去，物我两忘。围炉煮茶，烹雨水为清新，品茶，雨便入了喉，润了心，飘出的淡淡茶香溶入烟雨，铺展了漫山遍野的香。在一片朦胧如烟的周遭天地中最适合情感的暗潮涌动，思想的波光粼粼。南宋蒋捷写出了人生听雨三境界，“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暮年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这也真的是把雨听了个透彻，把人生听出了大境界。而他却不知山中亦可听雨，听出宁心静气的飞升，听出心神交融的触动，听出自然与生命的豁达。那每一声，每一念，都生成了一枝静莲， 在停滞的时光中清丽婉转。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