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千年古刹极乐寺

方友德

古田县城东，背倚鹫峰山，面对翠屏湖，山水景致尽极之处，耸立着一座古香古色的千年禅关，便是远近闻名的极乐寺。寺虽不大，但这座神奇的宝刹，始建于唐天宝元年(742年)以来，历经沧海桑田，几毁几兴，却始终以佛教重地之形象，给人们留下难忘的记忆。似乎那晨钟暮鼓，缕缕香烟，阵阵梵音，都在为合境平安、人民幸福作永久的祈祷。极乐寺占一方宝地，躲过不少人间灾难和覆城之劫。当国家建设水电厂需要淹没旧城之日，极乐寺不被湖水淹及，留下作为香火的延续。寺庙脚下的翠屏湖，便是历史的见证。

2013年10月的最后一天，我和散文作家陈慧瑛在古田县民宗局林孝立主任陪同下，驱车来到城东极乐路1号的极乐寺。我与极乐曾有缘，2011年11月，应《圆瑛大师与佛教文化研讨会》之约，曾撰写《爱国高僧圆瑛大师思想传承初探》一文，后拙作被编入宗教文化出版社的《圆瑛大师与佛教文化》书中。研讨会召开之日，我正在香港探亲，和极乐寺缘吝一面。这次，我们怀着虔诚之心来瞻仰大师曾经驻锡过的在他家乡的极乐寺。在这座丛林的禅门里，却出现过多位赫赫有名的高僧大德，除了一代宗师圆瑛法师，还有提润法师，以及现任方丈、博士生定空法师。

圆瑛大师与极乐寺

圆瑛大师是从古田县走出的一位世界级的名人。他从1929年当选中国佛教会会长起，蝉联七届会长；新中国佛教协会成立，又被选为首任会长。

圆瑛，俗姓吴，名亨春。清光绪四年(1878年)生于福建省古田县平湖镇端上村。5岁那年父母离世，由叔父吴元吉抚养长大，幼时聪慧过人,是乡人眼中的“神童”，叔父为让他静心读书，曾送他到县城寄居关帝庙研读四书五经，打下了坚实的儒学功底，17岁那年考中秀才，且名列全县前茅。按常理，少年得志的吴亨春，应是继续走科举之路，求得仕途腾达。但令人惊奇的是，就是这年夏天，他前往福州府贡院科场时，却突然折道上了鼓山涌泉寺，次日剃度出家。第三天，叔父从古田赶来，在经堂将他强拉回家。据圆瑛法师自己回忆，回家没有多久，就患上伤寒，病情日益加重。一晚，冥冥之中梦见文殊菩萨和四大天王，他醒后发愿，如病愈就出家。一年后，叔父只好送他再上鼓山，自己也进了寺院，叔侄同时剃度，同礼增西上人为师，成为师兄弟。

圆瑛法师一生爱国爱教爱护和平，他的弟子赵朴初先生曾说：“圆瑛老法师一生功行中，最值得我们学习的是他的爱国精神。”尤其是抗日战争期间，他号召全国佛教徒和信众不畏强暴，坚持抗日，组织僧侣救护队，成立佛教医院，并亲赴南洋筹款抗日，对此，日本侵略者恨之入骨，拉拢他出任“日中佛教会会长”，遭到法师严词拒绝。因此法师被日本宪兵关押南京大牢一个月，慑于当时国内外的强大舆论，不得不释放了他。

新中国成立前夕，国民党政府和东南亚一些国家邀请他离开大陆，他说：“我是中国人，决不他往。”新中国成立后，他大力宣传中国政府的宗教政策，带领佛教界人士积极参加爱国运动，致力世界和平事业。就如他诗中所言：“出世犹垂忧国泪，居山恒作感时诗。”

1934年1月3日，千年古刹极乐寺毁于战火。这年夏天，古田胡震居士决心重建极乐寺。为了筹集资金，胡震变卖家中的几亩良田，并邀木材商人朱盛榜、朱盛洛兄弟捐献杉木和瓦片，木工师傅陈锦修捐献铺地“斗砖”，开工重修极乐寺。后因资金困难停工。当远在上海龙华寺的圆瑛法师获悉后，募捐接手重修极乐寺，让胡震继续负责工程。

1937年7月，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国民政府通令所有建设工程全部停止。重修极乐寺的扫尾工程被迫停工。圆瑛法师得知情况后，亲自拜访时任国民政府主席林森，恳请林森为极乐寺题写寺名，并写一封手令给古田县长，特许极乐寺扫尾工程继续建设。胡震收到圆瑛法师寄来的林森手令和 “极乐寺”寺名题字，还有圆瑛法师撰写的“得到此中真极乐，不知何处是西天”对联，即持林森手令求见古田县长黄澄渊。在县长的特批下，极乐寺的扫尾工程顺利进行。后来胡震将林森题写的“极乐寺”寺名刻石安放在山门正中，两旁是圆瑛法师手书对联。可惜“文化大革命”中被毁，现在极乐寺大门悬挂的这副对联，乃圆瑛大弟子明旸高僧后来重书。

1937年底，极乐寺重修工程结束。圆瑛法师高兴作诗《重兴古田极乐寺香积堂一绝》：“云厨香积尚留香，劫火何期剩此堂；今日重新存古迹，山门也有鲁灵光”，以记此事。在圆瑛法师的帮助下，胡震经过交涉还讨回了极乐寺位于凤都石坑一带的寺田，每年可收田租300担，从此千年古刹极乐寺再度兴旺起来。

1953年9月，圆瑛法师圆寂。古田佛教界自发召集旧城众信徒，分别在观音堂举办7日报恩法会，在弥勒寺举办49日报恩法会，以悼念圆瑛法师。法会弘扬圆瑛爱国、爱教精神，重温圆瑛法师倡导的世界和平和建设祖国的思想。

提润医圣与极乐寺

在极乐寺“圆瑛纪念馆”右侧庭院里，有两座和尚灵塔。其中一座是福州开元寺方丈兼古田极乐寺住持提润法师的舍利塔。20世纪80年代，我曾陪同厦门大学教授、我国著名因明学学者、书法家虞愚居士及福建省民革副主委杨立居士，一起在福州开元寺会晤过提润法师。

提润法师，福州东门人，俗姓林名发春。1922年，他出生于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家庭。从小随父亲从事竹编工艺。善良贤惠的母亲笃信佛教，经常带他到离家不远的一座寺庙烧香，使他渐渐对出家人乐善好施产生了向往。13岁那年，他背着父母到闽侯雪峰崇圣寺出家，礼道果长老为师。父母经打听在雪峰崇圣寺找到他时，见他出家决心已下，只好尊重他自己的选择。翌年，他在八闽首刹福州鼓山涌泉寺受三坛大戒。

出家修行期间，提润法师刻苦攻读佛学，严格修持，道德和才学出众，受到师兄弟的敬重。但在丛林，他亲眼目睹了深山密林间的寺庙里出家人看病难的情景，于是萌发了学医济世救人之心。19岁那年，他到闽东寿宁三峰寺随擅长中医的医僧明洁法师学医，经常跟随明洁法师一面弘扬佛法，一面行医乡间，为出家人和百姓解除疾苦。

提润法师谦虚好学，深得明洁法师的喜爱和悉心指点。他平时苦读《内经》《金匮》《伤寒论》等历代医书，边行医边实践，双脚踏遍八闽青山，识得草药千余种，并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经过数十年的努力，医术日益精湛，行医从外科到内科，治愈疑难病症难以计数。1956年，时年34岁，他在福州金山寺正式挂牌行医，为四周民众诊疗病症，其高明医术受世人称道。有一位中年农民腿上生疮，穿孔流脓，因家境贫困，没钱到医院就治，试探着到金山寺找提润法师求医。经提润法师用膏药敷贴数日即愈，分文不取。轰动乡里。

近20年来，提润法师不断总结临床经验，专攻癌症，一部分肿瘤患者经他医治，死里逃生，大部分都能延缓生命。1990年，为发展福建省的佛教医疗事业，福建省佛教协会任命他为福建省佛教中草药医院筹委会主任，并由他出资在开元寺内创办了福建省佛教中草药医院肿瘤科，成为全国首家佛教中草药肿瘤门诊。

1994年，极乐寺礼聘素有“治癌圣手”之称的提润法师为方丈，并由其徒修亮法师主管寺院事务，在此期间，重建了大雄宝殿、天王殿、铜佛楼、僧舍等。

认识提润法师的人都知道，他的生活极为俭朴，一件毛衣不知破了多少个洞，他总舍不得扔掉，缝缝补补，成了一件百衲衣。平时用膳更是粗茶淡饭，从不浪费。而对捐资公益事业和佛教事业，他却从不吝啬。据不完全统计，这些年来，他捐资用于佛教事业和公益事业的款项达400多万元。其中捐建古田极乐寺达200余万元。修通了极乐村通往极乐古刹的公路，征了十亩地重建了铜佛楼、僧舍。使千年古刹旧貌焕然一新。

20世纪40年代提润法师在上海楞严专宗学院求学时，圆瑛法师任校长，他器重提润法师的正直人品和出众的才学，师生因缘极深。为此，他对圆瑛法师驻锡过的极乐寺倾注了深深情感。50年代初，他也曾在古田极乐寺住过一段时间，边修持边行医，对那些家境贫困的群众有病前往求治，不仅不收费，而且还尽力资助。

1989年，他从泰国出诊回来，立即又北上古田极乐寺。当他获悉极乐村小学因年久失修已成危房时，决定捐资重建极乐小学。当由他捐资50万元兴建的极乐小学落成后，提润法师又捐出20万元分别为极乐小学和湖滨乡中心小学建立奖教奖学基金会。古田县委、县政府对他捐资办学的爱心给予高度评价，福建省人民政府还为他颁发了捐资助学的金质奖章。

提润法师经常对人们说，出家人来自空空，去之空空，不能有任何“私”的念头，他要用自己的一生行医积蓄回报社会。在他重病期间，仍念念不忘开元寺的建设和未竟的佛教医疗事业。他吩咐弟子代为捐出行医积蓄的100万元用于兴建福州开元寺药师楼，100万元作为建设和发展福建省佛教中草药肿瘤门诊资金。

2009年2月13日，古田极乐寺方丈提润法师因病治疗无效，在福州开元寺安详示寂。他遗嘱把湼槃骨灰安葬在古田极乐寺中。

定空博士与极乐寺

《古田县志》记载，极乐寺“有古钟一口，重逾千斤，声闻百里。宋时，朝廷认为声威太大，下旨锯去钟唇三寸，以减弱其声”。大钟在“文化大革命”中被销毁。近年重建钟鼓楼，极乐寺主持定空法师向万人募资铸造一口万斤巨钟，超过原来旧钟十倍。缘起娑婆世界，因为丛林法器，以大钟为第一。百丈法师清规中说，“大钟，丛林号令资始也”，以黄闾大钟，超越前代，以纪盛世。寺内除这大钟外，还藏有阿弥陀佛、观世音、大势至三尊佛门中罕见的古铜佛像和一尊由缅甸佛教领袖于21世纪初赠送的整身无缝、白玉无瑕的释迦牟尼佛坐像。

年轻而清秀的照客（寺院礼宾）学证法师接待我们。他说定空方丈去年7月收到澳门城市大学录取通知，师从申荷永教授，现在澳门修读心理学博士学位。

定空法师1976年生于古田县，1995年在莆田广化寺出家，2012年为莆田梅峰光教寺方丈、丹霞山别传寺首座。定空法师致力于将佛陀智慧与心理学结合，以佛之甘露浇灌更多有缘者心灵。除自我充实学识，更上层楼外，还开通极乐寺定空法师博客，天下求缘四众，向他提出各种问题，他有问必答，耐心开导。同时他是中国禅茶文化的出色传播者，茶道研究造诣颇深。

2011年中秋之夜，千年古刹极乐寺与凤凰网华人佛教频道共同举办《极乐凤凰，中秋茶话》节目。是夜碧空万里，月光皎洁。活动在悠扬的古琴曲《高山》声中拉开帷幕。当中秋最美的圆月挂在极乐寺大殿飞檐上时，极乐寺庭院已经茶香四溢。古琴奏后，巨钟敲响。接着茶道、香道有序表演。复古经典又不乏创新，庄严典雅之中不失浪漫。整场活动在古琴曲《流水》潺潺声中结束。

古田极乐寺还和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福州大学社会学系共同建立专业实践基地。2013年元月15日，福州大学人文社科院社会学系主任甘满堂教授带领社会学系研究生与本科生43人，来到古田县城，先到极乐寺参观并在此体验“过堂”。

“过堂”，佛门中“吃饭”的称谓。中国汉传佛教丛林中特有的仪制，早、午斋两次过堂，是将进食视为一种重要的修行方法，是佛教思想和传统礼仪的统一。

“过堂”，规定了碗筷摆放、使用和添饭加菜的步骤与方法。其中的重点是止语端坐、正念受食、威仪寂静。用斋前后念诵《供养偈》与《结斋偈》，表示普同供养佛法僧三宝及法界有情。吃饭时应当提起正念，食存五观。

在“过堂”时，住持和尚坐在堂中的法座上，僧众在两边就座。饮食之前，先要敲挂在寺庙走廊上的大木鱼（梆）和葫芦型铁板（云板）。梆是吃饭号令，又叫长鱼。鱼昼夜均不合眼，隐喻佛徒修行也应精勤不息，废寝忘食。如住持和尚的筷子搁在碗边上，表示他要对大众讲话；筷子放平，即不准备讲话。参加“过堂”可以体验到佛教对生命自我和外在物质世界的认识。“过堂”主要体现了五个佛教理念：感恩惜福，慈悲平等，知足节约，内观自省，绿色环保。

来实习的大学生们着着实实上了一堂社会课，对宗教规矩有了深刻的体验。

我们临别的时候，学证法师赠送我们每人一份宝贵经书和梵香。线装红色印刷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和《华严经》中的精华部分《普贤菩萨行願品》，在经书末页上分别写着：“定空法师欲振兴极乐寺，刺舌血写此经一部，用以永镇山门。”两经分别写于佛历二五四七年岁次乙酉（即2005年）二月和佛历二五四九年岁次癸未（2007年）十月，恭书于广东云门佛学院。抄写经书，广为刊印，是僧俗两界序众一种虔诚修行的表现，而刺血书梵贝，更是无限忠诚，以血相荐的心香，定空法师此举，是为了振兴极乐寺，甘心忍受莫大痛苦。我们手捧此书，万分珍惜这份沉甸甸赤子之忱！

两筒禅香妙品，是定空法师住山十周年纪念品。心香一瓣，善缘十方！2003年定空从广东云门佛学院被请到家乡古田住持极乐寺，今年正逢十载圆满。禅香制作工艺已被定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为妙吉祥。

（原载于福建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省作协“走进八闽”文化采风系列之《走进古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