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青年一红楼

——记福州市台江基督教青年会

汪   兰

早些年，带着神秘，无数次路过“大桥头”那幢庞大而又古旧的红砖大楼，只听说，它是历史悠久的“青年会”旧址，却不知内里究竟藏着哪些故事？

2008年，福州市台江区规划建设滨江旅游区，并对“青年会”进行修复开发。2011年10月10日，修复工程全面竣工。从此，笼罩在这幢红楼身上的神秘面纱，终于在世人面前揭开，展露出它曾经无与伦比的一代风华。

追溯历史，青年会的全称是基督教青年会(YMCA)，它创建于1844年的英国伦敦,总部设在瑞士日内瓦。这是一个世界性的社会服务团体，全球有14000个地方青年会，分布于世界各个角落的122个国家和地区，会员逾4500万人，服务宗旨是促进会员德、智、体、群、美全面发展。

1905年，美国基督教青年会协会传教士马拉林、禆益知在福州创办基督教青年会。1910年，中国民主革命家、孙中山的亲密战友、祖籍闽清的爱国侨领、62岁高龄的黄乃裳先生接任福州基督教青年会会长。为方便联络各界会员人士，他于民国元年（1912年）年决定在苍霞洲筹建新会所，并带头捐款45000银元，购置地皮。接着，他又以会长名义向各界募集5万银元。当时，美国基督教公理会、英国基督教圣公会等也共同筹集资金，支持福州基督教青年会兴建会所。

值得一提的是，时任美国第32任总统西奧多·罗斯福，也为其捐款12万美金。据说，在此之前的1906年，罗斯福因成功调停日俄战争获诺贝尔和平奖，这笔款正是所获得的全部奖金。由此看来，福州基督教青年会的建成，也是当年中美之间十分罕见的一次文化交流。

青年会广场

青年会会址选在台江苍霞洲的闽江北岸，地处福州最繁华的商业区“大桥头”西侧，占地面积3000多平方米，建筑面积8156.4平方米。其建筑外观为英国哥特式，周以石砌墙基，红砖墙面，内为砖木结构。其平面为长方形，采用中西合璧布局，前楼三层，后楼四层，中间以大天井相隔，天井两侧设有回廊，又把似断实连的前后楼连成一气。后楼中为戏台，戏台两侧设有会场和灯光球场。全楼地板均用上等楠木铺设，显得雍容华贵。登斯楼也，人们还可在观景台上凭栏远眺，闽江、万寿桥、中洲岛及南台岛水陆风光尽收眼底，江风徐来，帆樯远去，车水马龙，何其快哉！

此楼1912年动工，历时四年，于1916年竣工，到今年2016年正好是100周年。历经百年风雨沧桑的这位“百岁青年”，居然还健在，且风采不减当年，不能不让人倍感珍惜。

遥想一百年前，它刚建成时，由于地处水陆交通要道，规模宏大、建筑精美，气势不凡，立即成为福州市万众瞩目的标志性建筑。它既是福州近代史上最早、最大的综合性大楼，也是福州当年最时尚、最豪华的文化娱乐场所。

据说，其内部设施，大体具备三大功能：一是为青年会本身提供必需的办公、开会场所；二是为青年会所属学校提供校舍——该校初名青年会书院，1927年改名私立青年会中学，1933年又改名为福州私立青年会商业职业学校，这是一所福建最早具有商科性质的学校，培养出大批现代财经人才，其中就有后来成为中国科学院院士的郑作新、唐仲璋、陈良惠等著名专家学者。其三，也是在社会上影响最大的，是一系列时尚、新潮的文化娱乐设施，包括向青年会会员及社会公众开放的图书馆、电影院、健身房、游泳池、淋浴房、歌舞厅、西餐厅、咖啡馆及专供男宾客住宿的高级旅社等。与此同时，还设有当年福州唯一的室内灯光球场，可供篮球、排球双用。

青年会众多的功能配置，让它承载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当时，许多知名人士、社会贤达纷纷慕名来此参加各种文化活动，其中，既有众多中国文化名人，也有来自国外的专家学者。如1921年春，美国著名教育思想家、哲学家、心理学家杜威，就曾六次受邀来青年会发表演讲。他在演讲中极力倡导科学与民主精神，时值中国新文化运动时期，因此，他的演讲深受福州进步青年的欢迎。

当年，青年会里呈台阶式的电影院，是福州第一家电影院，福州历史上第一部无声电影也就在此放映。1925年，与冰心、林徽因并称新文化运动“福州三才女”的著名女作家庐隐，在回乡执教期间，就曾涉足青年会。她在1926年《小说月报》第17卷第11号上，发表散文《灵海潮汐致梅秭》。其中，特意描写了她来青年会看电影的情景：“有一次我和玉秭到青年会看电影，那天的片子是《月宫宝盒》，其中极多幽美的风景，使我麻木的感想，顿受新鲜的持久刺激，那轻松的快感仿佛置身另一世界……”这段描写虽然不长，但却为我们留下早期青年会电影的历史记忆，弥足珍贵。

与青年会关系最密切、有关著述最多的，当数著名作家、抗日革命烈士郁达夫先生。1926年12月初，郁达夫初到福州，并短暂停留，他在日记中记述南台的景象是“帆樯密集、商务殷繁,　比福州城内更繁华美丽。”“十二点,　在酒楼食蚝,　饮福建自制黄酒,　痛快之至。”字里行间表达了对福州的良好印象。时隔十年之后的1936年2月4日，应福建省政府主席陈仪之邀，他第二次来福州，就下榻于青年会四层楼上的一间客房。2月15日,　郁达夫来榕后首次在青年会发表公开演讲《中国新文学的展望》，指出“今后新文学的趋向,　将以中国民族解放为中心,　而写作的方法,　仍旧继承着普罗文学（即无产阶级文学）运动中所提出的新写实主义。”在演讲中,　他还谴责日本侵略者及其盟友，提出应该继承戚继光等民族英雄的爱国主义精神，千余听众“挤得讲堂水泄不通”。

在此期间，郁达夫还在青年会接待了大批来访者，并应邀题写了大量诗词条幅，据他日记所记,　仅3月31日晚就“写了百幅内外”。

在演讲频繁、造访者又多的情况下，郁达夫仍然笔耕不辍，写下了大量文学作品。其中，有从2月4日至4月20日的《闽游日记》《浓春日记》计3万多字，又有总题为《闽游滴沥》的福州游记多达6篇。这6篇作品，学识渊博，文情并茂，堪称现代福州全景式的文学记录，也是中国现代文学中不可多得的游记精品。特别是他在青年会四楼，凭窗眺望闽江及万寿桥后，写下了如下赞语，至今读来，犹让人双眼一亮，心潮难平：

“水色的清，水流的急，以及湾处江面的宽，总之江上的景色，一切都可以作为一种江水的秀逸的代表；扬子江没有她的绿，富春江没有她的曲，珠江比不上她的静。人家在把她譬作中国的莱茵，我想这譬喻只有过之，决不会得不及。”

然而，在经历20世纪20~30年代的繁华之后，青年会却一度陷入它最屈辱、最悲惨的不幸命运。1941年4月，日军占领福州；1944年10月，福州第二次沦陷。惨遭日军占领的青年会，被改名为所谓“东亚乐园”，赌场、妓院、鸦片、窝赃……沦为日寇和汉奸们横行霸道、藏污纳垢、发泄兽性的虎狼窝、销金窟和淫乐园。

对此，富有革命传统、不甘当亡国奴的台江人民，在中国共产党地下组织的领导下，与日寇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早在福州沦陷之前的1938年至1939年，青年会就组织了“福州青年会民众歌咏团”，参加者有店员、学徒、教师、学生、工人、士兵、公务员和家庭妇女等，他们教唱《义勇军进行曲》《大刀进行曲》，排演《放下你的鞭子》，并走上街头，进行抗日救亡宣传。在抗战期间，福州青年会充分发挥其沟通海外广大侨胞与国际友人的特殊作用，积极宣传联合抗日。与此同时，福州青年会还及时把会所的地契、房产证等全部交托给美国驻福州领事馆保管，这才使会所得以保全，并在光复之后重现生机。

在解放战争中，青年会是中共福建省委领导下的重要情报据点和地下交通站。在福州解放前夕，中共地下党代表谢晓玖在福州青年会工作整整半年之久，为福建省福州市的解放提供了有力的支援，是福州市获得解放历史的见证者。

新中国成立后，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青年会几经折腾，渐渐归于沉寂。此后，长期被一所中学所借用，直到本文开头所提及的2008年，才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成为台江滨江旅游区的一大节点，进行大规模的修复和开发。如今，青年会主楼已被政府认定为福州市文物保护单位。

本次采风，笔者有幸登堂入室，重睹芳华。但见其前楼、后楼的楼上楼下，大天井及其两侧的回廊上，布满各式餐厅、饭庄、茶楼、酒吧、咖啡厅以及新式电影院，络绎不绝的宾客尽可来此品尝福州美食，观赏闽江美景，或观看最新上映的院线电影。然而，笔者也略感美中不足，即作为台江区乃至福州市的一处文保单位，一幢具有百年历史的著名建筑，其丰富的文化内涵，其珍贵的历史记忆，却尚未得到应有的充分展示。

我想，有关青年会创始人、民主革命家和爱国侨领黄乃裳的光辉生平，有关著名作家、抗日革命烈士郁达夫在此所写的诗文及书法作品，有关我党领导台江人民进行抗日斗争和迎接福州解放战争的史迹，有关这座百年红楼兴建及重建的历史，都是对今人和后人进行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教育的珍贵教材，理应在此加以宣传和展示。听说，黄乃裳生前亲笔题词的“自强之基”石碑，至今还保留在仓库里，那么，何不把它抬出来，重新矗立起来，以昭示后人，发扬光大！

毕竟，全台江全福州，只有这么一座“百岁青年一红楼”，它的存在价值与历史意义，并不仅仅局限在商业开发利用上。今年，正好是它建成一百周年纪念，我渴望它能有更新的面貌展现在世人面前！

（原载于福建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省作协“走进八闽”文化采风系列之《走进台江》；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