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不息 笔耕不止
二○○九年赵老在福州寓所 方友德 摄
今年9月9日,是先父蒲风诞辰104周年。没想到,他生前的挚友赵家欣先生就在这一天逝世。两位好朋友,生辰与忌日“选择”同一天。这在文坛上尚不多见。虽是巧合,也是前世之缘。
赵家欣先生小先父4岁,但他们都是从17岁开始从事新闻、文学创作。上世纪30年代,他们在抗日烽火中相识相知,曾一起参加“厦门文化界抗战救亡协会”,同被选为执行委员(蒲风是五个主席团成员之一),积极投身救亡图存宣传活动,为此结下了忠贞不渝的深厚友情。蒲风是1930年加入共产党的“左联”作家,中国诗歌会创始人之一,热心从事新诗歌运动,投笔从戎后任新四军团级干部,“皖南事变”突围不久因积劳成疾于抗日民主根据地去世,年仅31岁,解放后被追认为革命烈士。赵家欣在漫长的职业生涯中活到100岁,创造了福建省新闻界的六个“唯一”:福建省唯一到台儿庄前线采访的战地记者;唯一在武汉参加过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和中国青年记者学会(中国记协前身)这两个成立大会的作家和记者;全国最早、福建省唯一出版抗战通讯特写集的作家;唯一同时获得中国记协和中国作协所分别颁发的老新闻工作者荣誉证书、抗战时期老作家铜匾。
1937年5月,先父应邀到鹭岛与诗友童晴岚等发起组织“厦门诗歌会”时,曾住在赵家欣家里,10平方米左右的陋室仅有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他们互相谦让,轮流睡地铺,晚上相互探讨新诗歌的大众化。十天后,蒲风搬往厦门大学居住。临走前,先父要交3块银元的伙食费给赵老,但他坚持不收。这段友情,令两位挚友念念不忘。先父在厦门召开6次诗歌座谈会,播下了国防诗歌的种子,培养了一批爱国青年诗人离开厦门抵广州后,除了和赵家欣常有书信往来,还为其第一本特写集《今日厦门》寻找插图和作序。1938年1月31日,蒲风在日记中写道:“家欣兄自厦门寄来了他的《今日厦门》,我的序被采用了,横印在卷首,而封面题字,是出于章乃器。”对于这本特写集,先父读了后是很感兴趣的,认为“有许多工作经验是值得我们学习、模仿的,而且,当我读着它,我是在脑海里幻起了各位同志的战斗脸孔哩!……”(见《蒲风选集》下册第1390页)。由此可见,这本特写集在当时已记叙着许多厦门前线军民奋起反击日寇侵略的动人事迹,文笔也卓有特色。可惜的是,赵老的这本集子,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散失了,连赵老自己都忘记了,是蒲风日记唤起了他的记忆。40年后,我和爱人陈松溪通过在重庆工作、未曾谋面的老同志曾健戎从馆藏图书中找到了《今日厦门》,并委托他复印封面、目录、序和版权页。后来,赵老又托在渝的新闻界友人前往抄录全书。按赵老的话说:“对于这本书,我在情感上不同于其他我所喜爱的书,这不仅因为它是我从事新闻、文学写作后结集出版的第一部著作,还在于书中反映了厦门人民长期遭受日人欺侮,因抗战的一天终于到来而可以自由的振奋,表达了海防前线英雄儿女在国家危机存亡之秋,誓死保卫家乡的心声。”
蒲风病逝后,赵老先后写了多篇文章来纪念这位为国捐躯的革命诗人。正因为有前辈这段令人感动的友情,促使我们全家更加敬重赵家欣先生。在他老人家的勉励和托付下,我们夫妇先后为赵老选编了《历史的情思》、《走笔写人生》、《金婚岁月》(与谢怀丹合著)三本散文集,又因再三推辞不过,由我为其《历史的情思》写了序言。今天重提这两代人的情谊,是想让青年一代了解过去文人之间的交往重情义、不讲金钱的高尚品质。
历史上能写出名著的作家,大都经历过不寻常的遭遇,有刻骨铭心的感受。赵家欣先生也有他不凡的经历:辛亥革命后的军阀混战,伴随着他度过了儿童少年时光;八年抗日战争的硝烟,激发他深入前线,冒着枪林弹雨实地采访;解放战争的号角,鼓舞他不怕坐牢和杀头的危险,以记者的身份掩护中共地下党员与国民党当局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新中国成立后,他曾以满腔的热忱投入恢复山河,建设社会主义的热潮中。正当他步入中年,却因被错划“右派”而遭受了20多年政治运动的考验和失子之痛,尽管命运对他有许多不公平的待遇,有过种种无法诉说的委屈,但他坦然面对历史的误会,无怨无悔。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平反冤案,改革开放的春风,给步入老年的赵家欣注入了新的活力,他抖却一身灰尘,不再“破帽遮颜过闹市,俯首低眉度春秋”,而是挺直腰杆,以加倍的精力,与爱妻谢怀丹奋力笔耕,力争老有所为,前后不到十年,分别出版或合作出版了《风雨故人情》、《雨丝集》、《无尽情思逐世波》等10余部著作,并一直勤奋笔耕到98岁,出版《世纪沧桑》一书,他以自己的行动实现“暮年三愿”,让晚霞更加璀璨。
赵老的作品,大多以抒情叙事的笔调,从细微处向读者展现峥嵘岁月中那些为国家民族的生死存亡,不惜抛头颅,洒热血,鞠躬尽瘁的爱国志士、抗日将领以及文艺、新闻工作者的英勇事迹,真实地反映了日本军国主义侵略中国惨绝人寰、烧杀掠夺的种种罪行,深刻地揭露了国民党反动派挑起内战,残害进步人士的历史事实,让后辈永远记住那惨痛的血红年代!他的作品,有的还详细记叙了与爱妻青春结伴、白首相依、相互扶持的坚贞不渝的爱情。他的文章朴素生动,从容不迫,既叙事又抒情,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很有特色和个性。他的散文,时间跨度大,活动地点广阔,背景是中国近百年的历史,特别是写了抗日战争颠沛流离的苦难,写了新中国60多年的种种遭遇,写了众多人物的不同命运,有形象思维和强烈的现场感,加上他善于运用写作技巧,穿插精辟的议论,使人掩卷回味。更难得的是,2010年他为了繁荣和推动新闻事业的发展,慷慨捐出20万元的积蓄,用于福州日报设立“赵家欣优秀青年记者作品奖”,以引导福州日报、福州晚报青年记者坚持正确的舆论导向、采写优秀的新闻作品。
记得赵老曾在两篇文章中提到:“我们(指与爱妻谢怀丹)曾经立下生死约,待到我落下人生大幕时,与孩子赵建男的骨灰,一起投向生我育我的故乡鹭江,一起漂向浩瀚的大海”,又说:“他日我撒手西去,见花伤心,忆我念我者又是谁?”写到这里,止不住泪眼模糊,内心呼唤:赵老,赵老,您留情爱在人间,会有亲友及后学长相忆,历史也永远不会忘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