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2-07 09:56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陈松溪

年年腊节惹相思


郁天民(左)与作者合影于富阳双烈亭前(一九八二年五月)


 雨夜,在灯下披览《郁达夫风雨说》,该书作者于听的音容笑貌又出现在我的眼前。

于听先生是何许人?郁达夫长子郁天民也。我与他通信始于1980年冬,为了研究郁达夫诗词,我多次写信向他求教。他总是详细复信回答,有时为避免信件遗失,还用挂号付邮。但是,我与他第一次会面却是1982年的事。

与郁达夫有些相似

那是初夏的一个下午,我在赴京、皖等地搜集先岳蒲风遗著的归途中,到达富阳。按照县文化馆的指点,我找到达夫弄1号,两扇大门虚掩着,但我仍习惯地敲了敲门。

“谁啊?”有人从二楼往下探望。虽然我们神交已久,却未会过面,但我一眼就认出,来开门的正是郁天民先生。因此凭印象,从外貌看,他与其父仍有相似之处。他中等身材,穿着劳动布的上衣和蓝裤,一看使人产生一种质朴的感觉。

我们在客厅坐下,边喝茶边叙谈。天民告诉我,这座楼房是1962年重修的,客厅是达夫先生童年读书之处。然后,把墙上悬挂的名人字画,郁达夫的照片以及郁达夫元配夫人孙荃的照片,一一向我介绍。他又指着墙角的一堆酒瓶说:“我像父亲一样,爱喝点酒。”当他知道我是利用探亲假外出搜集资料,假期有限,就说:“我们出去走走。”

我们来到江边,夕阳映照在江水上面,出现了“落日半江红欲紫”的景色,这曾是郁达夫眷恋的富春江风光。天民对我说,到了暑假,他家最热闹,常有儿孙回来避暑。从交谈中得知,他有子女8人,而郁达夫的子女也刚好是8人,真是巧合。时已黄昏,我们漫步回达夫故居,他的夫人陆费澄女士从县教师进修学校下班回来,见到我这个远方来客,寒暄之后,提了篮子就上街买菜去。由于主人的盛情,我就在他家进晚餐了。

晚饭之后,我开始向天民求教关于达夫先生生平的一些问题,并把自己辑录的一本郁达夫在闽遗作送给他。他回答了我的提问,翻阅了我手抄的那本“遗作”之后,大为赞叹,并说有些“遗作”尚属初见,他应约写《郁达夫生平事略》等稿,正好参考。他知道我是自费外出搜集资料,就热情挽留我在他家过夜,于是,我就留宿于达夫故居了。

翌日早饭后,天民陪我参观了松筠别墅旧址,又绕道经郁曼陀(郁达夫之长兄)血衣冢旧地,再到“双烈亭”。一路上,他热情地一一介绍,使我重温郁氏兄弟先后殉国的事迹。我们找来摄影师,就在“双烈亭”前、茅盾题写的“双松挺秀”的匾额下合影留念,如今这张照片已成为我们友谊的见证。

回到达夫故居后,天民指着客厅墙上的一帧诗幅说:“这是我近年来作的咏梅诗。”接着就吟道:“浮香有意觅新知,疏影无心月上时。非为报春春自莅,年年腊节惹相思。”我早先就听说,天民毕业于上海东吴大学法学院,文才也很好。曾在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省司法厅供职,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监督劳动多年,平反后在县文化部门工作;他曾把此诗书赠前来参观的外国留学生。我便请教作此诗的寓意。他微笑地说:“这首诗是反映了一个有着坎坷经历的知识分子,迎接美好的春天天花乱坠的心情”。

临别时,虽然我极力辞谢,他还是执意送我到汽车站,并邀我与内子有机会再到富阳一游。事后我才知道他总是十分热情地接待外来参观访问的客人。

要继承父亲的遗志

1985年秋,《纪念著名作家郁达夫烈士殉难40周年学术讨论会》在富阳隆重召开,我们第二次会面了。那时,天民患肠癌手术后不久,身穿白衬衫,面容清癯,但精神很好。因为他当时是县政协副主席,又是这次会议领导小组成员,工作很忙,我们只能在会议间隙叙谈。他考虑到我也因肠癌手术后仍在疗养期中,就去找会议总务组负责人商量,希望他们给我以必要的照顾。最感人的是,他代表烈士亲属在会上发言表示:“我们为有这样一个为国牺牲的父亲而自豪……一定要更好地继承父亲的遗志,做一个像样的烈士后代。”

会议结束前夕,我到达夫故居向天民辞行,他再三叮嘱:“身体要多保重!”“为了未来的事业,但愿我们都多活几年!”至今想来,言犹在耳,遗憾的是,他才活了62岁!

做郁达夫研究者

读过天民1949年9月写的《先君郁达夫行述》的人,无不被其中流露的亲切和哀思之情所感动。然而,给我印象很深的还有,他为人谦虚、质朴、勤奋。从上世纪70年代末以来,他就发表过许多研究郁达夫的论著,受到研究者的重视。由于他一直署笔名“于听”,因而一般读者并不知道作者就是郁达夫之子。最使我难忘的是,1986年12月,“郁达夫研究学会”成立大会期间,我们再次会面。他穿着黑呢短大衣,围着白绸围巾,戴着眼镜,颇有学者风度。虽然他再三谦让,大家还是推选他当该学会的副会长。

会议结束后,我再到达夫故居去拜访他。我们对在新加坡、日本新发现的郁达夫佚作交换了看法,顺便也谈及他当选为副会长之事。他说:“我历来不愿意以郁达夫之子的身份来做文章,而愿意以一普通研究者来参加研究工作,所以我最好是不当负责人更好些。”通过这次叙谈,我才知道,“于听”这笔名是从鲁迅的诗句“于无声处听惊雷”而来的。我才明白:他为什么都用笔名来发表研究其父的论文,并和周艾文合作编订了《郁达夫诗词抄》。

“犹学春蚕死未休 岂叹时光去不留,本来恩怨属名流。浪淘沙尽河清日,犹学春蚕死未休。”这是天民书赠一位朋友的一首诗。他正是用这种“春蚕”的精神,不顾手术后体质孱弱,仍不懈地研究郁达夫著作。他写的论文《说郁达夫<自传>》,长达5万多字,在《新文学史料》连载后,曾获好评。他是浙江省作协、杭州市作协会员,县文联委员,《富春江》“郁达夫研究”专栏的责任编辑。身体不好,社会活动又多,但他满腔热情地工作,加紧自己的研究,勤奋地写作。他还计划:再写几篇论著,以完成郁达夫研究“十说”;编一部比较全面的《郁达夫文集》;写一部10万至15万字的《郁达夫传》;把郁达夫的小说《迟桂花》改编成电影剧本……我不仅读过他的论著,还读过他与别人合作改编的六场越剧《金殿拒婚》,深信他是有才能来完成这些计划的,想不到他壮志未酬,不幸于1987年12月6日病逝,令人痛惜!

如今,当我执笔写此文时,神州大地,腊月将至,天民离开人间已20年了。每当我阅读他的作品,想起他那首咏梅的诗,就引发对他的思怀。他是郁达夫之子,又是郁达夫研究者,他是当之无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