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章钜与《楹联丛话》
沈 煊
梁章钜（1775年—1849年），字闳中，一字茝林，号茝邻，晚号退庵，原籍福建长乐。清代初年，其先祖移居福州。
出身书香门第、聪明好学的梁章钜，四岁发蒙，九岁即能写诗，十五岁成为秀才，二十岁考取举人。嘉庆七年（1802年），二十八岁时，以二甲第九名高中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此后，历任礼部主事，浦城南浦书院讲席，礼部员外郎，大清通礼馆、内廷方略馆编修，湖北荆州知府，淮海河务兵备部，江苏按察使，山东按察使，江苏布政使，甘肃布政使，广西巡抚兼署学政等职。仕途一帆风顺。
“政惟求于民便，事皆可与人言”。这是梁章钜任荆州知府时，于州署厅上题写的楹联。事实也证明，他是一位清正廉洁的好官，为民众做了许多实事。例如道光十一年（1831年）任江苏巡抚时，江淮一带发生严重水灾，他关心民瘼，开仓救济，又亲率部属捐资，帮助灾民渡过难关；还积极筹款修复练湖牌坝，以及孟渎、得胜、澡港三河水利。
鸦片战争，年过六旬的梁章鉅坚决站在主战派林则徐一边，作出了许多努力。
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六月，梁章钜病逝于温州，享年七十五岁，归葬于福州西门外群鹿山。
梁章钜七十岁时，有好友曾将他的生平概括如下：“二十举乡，三十登第，四十还朝，五十出守，六十开府，七十归田。须知此后逍遥，一代福大多暇日，简如格言，详如随笔，博如选学，巧如联话，高如诗集。略述平生著述，千秋大业擅名山。”以上所述，并非虚言，即梁章钜不仅是杰出的政治家，也是出色的学者和文人。他一生勤奋笔耕，写诗、为文、考订史料，著作颇多，达七十余种。林则徐曾赞曰：“仕宦中，著撰之富，无出其右。”值得特别指出的是，梁章钜所留下的《楹联丛话》，是中国第一部有关此类题材的著作，极具权威性与开创性。问世后，备受欢迎。
楹联发端于唐、五代，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深受大众喜爱，但由于历代文人、学者对它怀有偏见，认为“雕虫小技”不足道哉，致使大量优秀的联语与作者很少得到记载。对此，梁章钜叹道:“元明以后，作者渐夥，而传者甚稀，良由无荟萃成书者，任其零落湮灭，殊可慨惜。”于是决心写一部有关楹联的书。当时，他正在广西巡抚兼署学政任上，公务繁忙，便利用业余时间（大约两年），广泛捜集联对及其作者，然后整理、分类、考证、论述，最终完成了巨著《楹联丛话》。此书问世之后，各省纷纷翻刻出版。
《楹联丛话》计十二卷，分为故事、应制、庙祀、廨宇、胜迹、格言、佳话、挽词、集句集字、杂缀谐语等。所收的楹联，上起宋代，下迄清代中叶，涉及联家、联人数百。诸如：宋代的苏轼、朱熹、蔡司理、洪俞；元代的赵孟、杨元诚；明代的朱元璋、刘基、解缙、唐寅、海瑞、王守仁、金圣叹、徐渭、李贽、史可法；清代的袁枚、李渔、郑板桥、蒲松龄、纪昀、林则徐，以及众多无名氏的作品，总数超过万件，对楹联的传承与发扬，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读《楹联丛话》，深感梁章钜写作此书的毅力之大，捜集素材之广，记述之生动，分析之精密。例如“胜迹”上卷，谈到他登泰山，所见的楹联云：“登此山一半，已是壶天；造绝顶千重，尚多福地”。接着说，那天晚上，月色如昼，岱庙僧人索书楹联，当即写道：“览月居然凌上界，搴云便要洒齐州。”可见，梁章钜本人也是楹联高手，方能如此敏捷应对。这里，不妨再举几例，看看这位行家里手的“水平”。
集苏轼句赠余应松赴任：劝子勿为官所腐，知君欲以诗相磨。
集宋诗题沧浪亭：清风明月本无价（欧阳修），近水远山皆有情（苏舜钦）。
赠林则徐联两副。
其一：帝倚以为股肱耳目，民望之若父母神明。
其二：麟阁待劳臣，最难西域生还，万顷开荒成伟绩；
凤池诏令子，喜听东山复起，一门济美报清时。
题苏州况钟祠：
姓字播弦歌，韦白以来别成调；
功名起刀笔，萧曹自古是奇才。
可以看出，梁章钜的联既富有美感又充满力度，勘称上乘之作。
梁章钜还工于诗，作品大多有感而发，如《赠陈化成》：
忠愍继忠毅，吾乡双伟人。卅年如把臂，百战共忘身。
倚垒谈形势，联骖话苦辛。吾才愧诗史，聊记见闻真。
尤其是随笔《归田琐记》中的诗——《贪官十字令》：
红，
圆通，
路路通，
认识古董，
不怕大亏空，
围棋马钓中中，
梨园子弟殷勤奉，
衣服整齐语言从容，
主恩宠德满口好称颂，
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
这首诗对贪官升迁的秘诀、官场处世的窍门，以及贪赃行贿的手段，刻划得惟妙惟肖，至今读来，仍让人击节称赞。
梁章钜虽长期在外为官，但老家福州黄巷，也有不错的宅院。查考福州地方史志，黄巷之名，缘于晋代晋安郡守（相当于今天的福州市长）黄元方。其后裔、唐代名士黄璞曾在这里居住，所建的楼宇称之为黄楼。清初，梁氏一族从长乐迁至福州，就在黄巷安家立业。道光十二年（1832年），梁章钜因病回福州，对黄璞故居进行了全面修葺，又建了西花厅，称小黄楼，以示他对前贤的敬慕。接着，“修葺宅左小园”，称之为“东园”，于园中葺藤花吟馆，制一联云：“有客醉，无客睡，福简简吁可愧；长歌粗，短歌疏，诗平平聊自娱。”概括他的日常生活，既风趣，又谦逊。他还经常在这里与福州士友吟诗作对，其《退庵随笔》也写于此。据说鳌峰书院山长陈寿祺，曾慕名来此居住，分享弟子的快乐。或许是缘于对故乡的热爱，即使不在福州，梁章钜也会念念不忘黄巷、小黄楼、东园，甚至称浦城的宅所为“北东园”，杭州的新宅为“亦东园”。
黄楼乃一座两进的大宅院，规模不小。二进西边的小黄楼（西花厅），雕梁画栋，皆为贵重的楠木所制，保存完好。楼上是藏书阁，楼下左右两侧均有雪洞。梁章钜称它为“芝兰山馆”。芝兰与知难谐音，表示官场不宜久留，应知难而退。
笔者的宿舍就在三坊七巷附近，常到这一带转转，对黄楼留有印象。其中引人注意的是宅主自撰的楹联：“诗敲梅下月，醉卧柳边风”，文气扑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