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2-07 16:05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杜学峰

梁实秋和冰心互写祭文


人在活着的时候,读到别人为自己写的祭文,看看别人如何为自己盖棺定论,说来也是件有趣的事。这样有趣的事就发生在梁实秋给健在的冰心身上。

1987年,北京文艺界要为梁实秋开一个追思会。会后,梁实秋的续弦韩菁清和大女儿梁文茜一起去探望冰心。梁文茜请冰心为梁实秋写一篇悼文,冰心答应下来,并说:“当年,实秋听到谣传我和文藻在‘文化大革命’中自杀的消息,在台湾曾为我写过祭文,没想到今天我为他写祭文!”

梁实秋和冰心互相为对方写的祭文却不是一件轻松事,仔细品读他们的悼文让人有些心酸。

先来说说两个人的交往。梁实秋和冰心于赴美途中的“杰克逊总统号”客轮的甲板上不期而遇了。经许地山先生介绍,寒暄之后,梁实秋问冰心:“您到美国修习什么?”答曰:“文学。”反问:“您修习什么?”梁答:“文学批评。”听后,两人间话就谈不下去了。此时,梁实秋认为冰心令人不易接近。但当时大家毕竟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在海轮上摇晃了十几天的日子里,互相间也不多计较,许地山、冰心和梁实秋等倒也打成了一片。

1924年秋,梁实秋进了哈佛,冰心在威尔斯莱女子学院。遇有假期,梁实秋和几个朋友常去访问冰心,邀她泛舟于脑伦璧迦湖。冰心也常到波斯顿来做杏花楼的座上宾。相互交往多了,梁实秋逐渐觉得冰心并非恃才傲物,只不过对人有几分矜持而已,“至于她的胸襟之高超,感觉之敏锐,性情之细腻,均非一般人所可企及。”

回国后,冰心和著名社会学家吴文藻结为夫妇。由于三人都是同学,梁实秋和冰心夫妇常有来往。有一次,重庆的文友为梁实秋摆“寿宴”。宴后,梁实秋兴致不减,一定要冰心给他题字,冰心挥笔写道:“一个人应当像一朵花,不论男人或女人。花有色、香、味,人有才、情、趣;三者缺一,便不能做人家的一个好朋友。我的朋友之中,男人中只有实秋最像一朵花。”

对此,围观的其他男士们纷纷表示不满,大叫着说:“实秋最像一朵花,那我们都不够朋友了?”冰心回答,稍安勿躁,我还没有写完呢!接着笔锋一转,继续写道:“虽然是一朵鸡冠花。培植尚未成功,实秋仍需努力!”这样的结束句果然平息了众怒。

抗战结束后,冰心夫妇前往日本,和国内的梁实秋仍是通信不断。再后来,梁实秋去了台湾,冰心夫妇返回大陆,从此音讯隔绝,天各一方。

1968年,梁实秋在朋友处得知冰心“已逝”,于是,写了一篇《忆冰心》,回忆了自己和冰心当年的点点滴滴,感叹道:“她在日本的时候,写信给赵清阁女士说,‘早晚有一天我死了都没有人哭!’似是一语成谶!可是‘双双服毒’,此情此景,能不令远方的人一洒同情之泪!”

这是一篇早产的祭文,传到大陆,冰心看了依然很感动。此时“梁实秋”三个字在大陆已是人们唯恐避之不及的字眼。可是,冰心还是冒着风险,托人辗转给梁实秋带去了一封信。得信后,梁实秋很高兴,立即给《传记文学》的刘绍堂写信说:“……现在我知道冰心未死,我很高兴,冰心既然看到了我写的哀悼她的文章,她当然知道我也未死。这年头儿,彼此知道都还活着,实在不易。”

1987年,梁实秋病逝。冰心先后写了两篇文章《忆实秋》《悼念梁实秋先生》,分别是这样结尾的:“在台湾期间,他曾听到我们死去的消息,在《传记文学》上写了一篇《忆冰心》。我感激他的念旧,曾写信谢他。实秋身体一直很好,不像我那么多病。想不到今天竟由没有死去的冰心,来写忆梁实秋先生的文字。”“多么不幸!就在昨天梁文茜对我说她父亲可能最近回来看看的时候,他就在前一天与世长辞了!实秋,你还是幸福的,被人悼念,总比写悼念别人的文章的人,少流一些眼泪,不是么?”这样的言语,令人感慨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