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的临终绝笔
前年,省炎黄文化研究会和省作家协会联合组团,赴湄洲岛采风,我因故未能随行。后来,采风作品结集成《走进湄洲岛》一书,我主动请缨参与编审工作。一来,我是莆田人,有关家乡的文事,自当效力。二来,妈祖有恩于我,1982年,我第一本散文集出版时,书名就叫《海峡女神》,此番有机会编书,也算是知恩图报,何乐而不为!
《走进湄洲岛》为《走进海西》大型纪实文学丛书之一。按丛书编委会领导要求,本书除选编作家、记者们的采风新作外,还需收录全国名家有关妈祖及湄洲岛的一批美文佳作。幸好莆田市文联副主席郑国贤君是个有心人,平时对此早有积累。我一看他所提供的篇目,第一篇就是秦牧先生《国际女神的光圈》,不由得连声叫好。因为,包括本人在内的许多作家,在写妈祖时,总是称其为“海峡女神”“海峡和平女神”或“东方护航女神”,而秦牧先生一下子就把她定位为“国际女神”,不但比我们站得高,看得远,也十分符合妈祖文化研究的最新成果:据统计,目前全世界的妈祖庙(或称天后宫),共有5000余座,分布28个国家和地区,其信众不下两亿。况且,“妈祖信俗”已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显然,她的影响,早已超过“海峡”或“东方”的范畴,称其为国际女神,已是实至名归。
可惜,国贤君所提供的文本,篇末未注明作品的创作时间及首发报刊。按出版体例,这些都应补上。于是,我上网代为查找。好在秦牧毕竟是我国当代散文名家,尽管他生前来不及换笔,不曾用电脑写作,但他的大量作品及研究资料在网上却比比皆是。令人始料未及的是,此《国际女神的光圈》一文,竟然是他的临终绝笔,弥足珍贵。据其亲友回忆,1992年8月18日,秦牧沉疴在身,但仍披衣起床,写就《故乡的女神庙》一文。10月13日下午,他又将此文改名为《国际女神的光圈》,并修书一封,寄往上海《文汇报》。不料,仅隔10多个小时,他就与世长辞。10月25日,《文汇报》将此文和他给报社的信件一并发表,以志追念。
我细读秦牧先生的这篇遗作,见其主要篇幅写的是作者故乡的女神庙,即广东澄海的妈祖庙。字里行间,丝毫未见一位重病老人强弩之末的衰微之气。相反,在回忆儿时生活时,他的笔端依然跳荡着鲜活的童真童趣:“供桌上摆满了祭品,整个猪头,大盘的海鲜,拔光了羽毛、却任屁股上留下几条尾羽的熟鸡……”“当年我是个好吃贪玩的少年,不懂得有那么多天神地煞,子丑寅卯,有时趁了热闹,也跟着大人到那儿叩几个响头。你肯叩头,大人们就高兴了。在功德完满,分享祭品的时候,一只鸡腿是稳拿的。”接着,他笔峰一转,写起妈祖庙在台湾、在东南亚、在全世界的分布情况,并特别标明:“福建莆田湄洲岛上的妈祖庙,是全世界大量妈祖庙的鼻祖”。文末,他援笔赞叹:“1000多年前,福建一个小岛上一位善良的姑娘,风云际会,随着华人的足迹,印遍地球各地,竟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走向世界了。”
看来,秦牧先生生前从未到过湄洲岛,但他写起湄洲岛上的妈祖祖庙及其祭典,却左右逢源,一点儿也不显得生涩。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奥秘?
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秦牧携其夫人紫风女士(儿童文学作家)来榕时,郭风先生、杨际岚先生和我曾在海山宾馆为他俩接风洗尘。席上,有两件事我记忆犹新。一是我在当天的福州晚报上发了篇杂文《蔡襄、蔡京、蔡卞及其他》,感叹仙游姓蔡的人都自称是蔡襄的子孙,而无人承认是蔡京的后代,可见文革中所流行的血统论至今阴魂未散。没想到,刚一见面,秦牧就对我说:你写“仙游三蔡”的杂文,我刚才读了,深有同感。我心想,他从未到过仙游,但对“仙游三蔡”一点儿也不陌生,幸好我没写错什么,否则就贻笑大方了。另一件事是,当闽菜“西施舌”上桌时,秦牧显得特别激动:这就是长乐樟港的海蚌吧?久闻其名,今日终于尝到了,万幸万幸!然后,他侃侃而谈:世上的海蚌,最好的就是意大利的威尼斯和中国长乐的樟港,可惜,威尼斯的海蚌早已被污染,没想到,樟港的海蚌依然如此鲜美!
一席话,听得我目瞪口呆。久闻秦牧博闻强记,无所不知,今日相见,果然不同凡响!看来,一个作家的成功,兴趣的广泛、知识的渊博与融会贯通,是何等重要!因此,妈祖这一“国际女神”封号,最先出自秦牧笔下,也就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