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松山芭蕾舞团与中国
读了《日本芭蕾舞团演员身穿中国丝绸盛装迎接胡锦涛》一文，不禁打开了我尘封五十年的记忆大门……
1958年，日本松山芭蕾舞团首次来华，在北京天桥剧场演出《白毛女》时，我是文化部北京舞蹈学校四年级的学生，与芭蕾舞科的同学们有幸观看了演出。
芭蕾舞起源于欧洲，擅长表演虚无缥缈的古典芭蕾舞剧，而日本人要到中国表演革命题材的《白毛女》，真是令人极感兴趣的事情。我们这些新中国成立后首批的年轻芭蕾舞学生们，从学芭蕾开始，便看惯了西方人跳芭蕾，而亚洲人跳芭蕾会是什么样子呢？但当坐在剧场里，当耳旁响起熟悉的“北风吹”的主旋律，看到舞台上黄皮肤、“小鼻子”的喜儿、大春时，疑问马上一扫而光了。
记得白毛女的扮演者是身兼团长的松山树子女士，当时她已经是国际知名度很高的芭蕾舞演员，她的丈夫清水正夫，也是剧团的艺术总监，虽是一名建筑设计师，但酷爱芭蕾舞艺术，夫妇二人全力打造了这个颇具实力的芭蕾舞团，松山树子夫妇是在看了周总理所赠的《白毛女》影片后，便萌发了将此剧改编成芭蕾舞的壮举。在当时的日本，能这样对华友好，并选定《白毛女》为芭蕾舞题材演出，是一件很值得尊敬的事，也是需要勇气的！
扮演大春的是该团首席男主角石田种生，当初从乡下来到东京奋斗，高大帅气的他偏偏喜欢上了芭蕾舞，他写信给家里报告了此事，却没想到英文里“芭蕾”与“排球”词语相近，他父亲误会了，以为他对体育着迷，来信鼓励他好好练，将来去奥运会当排球手。没想到他的父亲不久病逝了，他匆匆赶回家无缘与父亲见上最后一面，当晚躺在床上与父亲的遗体同睡了一宿。
松山团在天桥剧场的演出是成功的，后来毛泽东等党和国家领导人也都观看了《白毛女》，并接见了团领导。一个外国私人芭蕾舞团能受到这种殊荣是很罕见的。
舞台上的服装、布置、音乐和舞蹈，并没有使中国观众产生隔阂感，毕竟中日两国文化相近，而此剧的成功演出，也使我们相信，芭蕾舞表现现代题材是可行的。不过，毕竟中日两国社会制度不同，在《白毛女》黄世仁的剧结尾里，松山团处理是把他“驱逐出境”，这让我们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颇为不解。
松山团是日本著名的“亲华派”。以后，该团曾十二次进行访华演出，而在当时，基本上都到中央芭蕾舞团来练功、排练，我和夫人林苹都是该团的老演员，自然与松山团十分熟悉了。
1964年的一天，老清水（为区别清水父子，我们亲切地称清水正夫为“老清水”，儿子清水哲太郎为“小清水”）在参观了新建的中芭大楼后，十分感慨地说，“你们太幸运了，能在这里专心地跳舞、搞艺术，我们无法与你们相比，不过朋友们可以相信，在东京有一个小小的解放区，那就是我们的松山芭蕾舞团，随时欢迎大家！”接着又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把正在学习音乐的独子清水哲太郎派到北京我们团学习芭蕾舞。
当时同来我团留学的松山团，共有二男二女四位年青的芭蕾舞演员，那个年代外国留学生在华的待遇是很高的，尤其是中芭首次接受外国演员，专门指定了专人接待，用最好的教员授课，而我们与日本演员年龄相仿，自然就彼此成了好朋友。后来他们和我们一起练功，小清水把杆的位置就在我旁边，互相学习，亲如一家。
中华厨艺誉满全球，中芭的首席厨师孙师傅是原北京饭店国家二级厨师，指定为他们四人开小灶，这使四位日本客人大快朵颐，没过多久，有一天教练在练功厅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跑到宿舍一看，原来他们吃多了躺在床上肚子疼！
中芭边上南横街有一家小饭铺，虽然顾客都是附近拉板车的劳动人民，但是所供应的“老三样”：油酥火烧、猪头肉和馄饨确实十分出色，是当时难得的佳肴，是我们这些小伙子的所爱。
寒冬的北京冬夜，晚间排练完我们常常与小清水他们成群结队地穿着厚厚的蓝棉大衣去光顾这家小饭馆，有时顾客喝醉酒相互叫骂摔酒瓶子，浑然不知有“外宾”在场！
事隔多年之后，当小清水成了国际上著名的芭蕾舞家，并和夫人再度携松山团来华演出时，曾向中方接待人员提出不要在北京饭店吃宵夜，要到南横街去吃“老三样”，接待人员莫名其妙，不知道还有比北京饭店好的“南横街老三样”！听了我们的解释后才恍然大悟，考虑到环境及卫生因素自然回绝了他们的要求，南横街小饭店做梦也想不到差一点接受了这么一件光荣的外事活动！
大约在1972年，松山团来到北京中芭学习《红色娘子军》芭蕾舞剧，老友相逢自然十分高兴，中芭演员一对一手把手毫无保留地教给了日本朋友，并且将全剧服装、布景制作了全新的一套赠送给松山团，有力地支持了他们在日本的成功演出。
昨天，我在网上看到了一幅照片，是胡主席与夫人在松山团与日本演员的合影，下面标题调侃式地问道：“有谁知道拉住胡主席的手发嗲的女青年是谁？”她就是森下洋子，现在松山团的第二代掌门人兼团长，她也不是“女青年”了。关于她有一段有趣的故事。
1966年初，小清水突然接到父母亲来信，要他火速赶回东京，原来森下洋子这位世人瞩目的日本芭蕾舞新星刚从美国留学回来，加盟日本松山团，需要男舞伴共创事业顶峰，这光荣任务顺理成章地落到了小清水的身上，后来就如大家所了解的那样，在芭蕾舞艺术的殿堂—相识—恋爱—结婚，继承了松山树子和清水正夫的事业。
1970年左右，中芭演员第一次看到森下洋子练功及演出时十分欣赏松山团这位新来的女主角，文革期间中外交流几乎全部停顿，她从国外带来的全新的芭蕾舞视觉令我们耳目一新，后来她在红色娘子军中扮演吴清华。
万没想到时隔十年之后，我们在维也纳重逢！
1982年我和林苹同在维也纳国家歌剧院工作时，森下洋子与芭蕾舞巨星努里耶夫应邀与歌剧院同演《吉赛尔》，林苹竟与她同台跳舞，在台上再一次亲眼目睹了她的精彩表演。
虽然她今年已年近六十岁了，却仍然活跃在芭蕾舞的艺术殿堂，培养了2000多名学生，前几年还在上海大剧院率松山团演出天鹅湖，她一人扮演黑白天鹅两个角色，实属难得。
此次我们欣喜地得知胡主席访日“暖春之旅”圆满成功，而胡主席访松山团一方面表明了中国领导人不忘当年缔结中日友好的那些老一辈日本朋友，也欣慰中日友谊后继有人，通过胡主席访问松山芭蕾舞团，愿中日两国世代友好，牢记过去，展望未来，世界会愈来愈美好！
2008年5月11日于维也纳森林寓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