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29 22:59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黄黎星 黄蔚南


·闽人要籍百部评鉴·

 

84.郑杰与《国朝全闽诗录

 

 

郑杰秉承其父“读书不求官”之志,勤勉苦学,潜心稽古,不类寻常士子汲汲以科名为务,终其一生与书相伴。酷爱韩愈诗文,尝收集各种版本的韩愈集详加研读,以“注韩居”名其斋,自号“注韩居士”。郑杰还是闽中藏书家最著称者之一,所藏达十余万卷,特别重视乡土文献的收集与整理。因积攒了大量闽人诗作,遂生宏愿,欲编全闽之诗录,与友人万世美共谋其事,广搜博采,选录上自有唐,下迄清乾隆间闽诗数千家,卷帙达百余册。虑及该集卷帙浩繁,非一人一时之力能猝办,故先录刻清代诗家已盖棺定论者数百人,分为《国朝全闽诗录初集》、《国朝全闽诗录初集续》二集,工未及半,郑杰病逝家中,遗稿由其父郑廷莅及友人齐弼共同校订完成,当年即付之梨枣,其中《国朝全闽诗录初集》二十一卷、《初集续》十一卷,刊为郑氏注韩居初刻本十二册。

 

《国朝全闽诗录》三十二卷,(清)郑杰著。

郑杰(约1750—1800),又名人杰,字昌英,号注韩居士。福建侯官(今福州)人,清代学者、藏书家。

郑杰出身布衣家庭,其父郑廷莅以经商为业,喜读书、好藏书,尤喜韩愈诗文。郑杰自幼耳熏目染,十岁即能记诵唐诗百首,求学于鳌峰书院期间,深受山长孟超然赏识。郑杰秉承其父“读书不求官”之志,勤勉苦学,潜心稽古,不类寻常士子汲汲以科名为务,终其一生与书相伴。郑杰亦酷爱韩愈诗文,尝收集各种版本的韩愈集详加研读,谙熟研究韩愈的数位闽人学者,并以“注韩居”名其斋,自号“注韩居士”。郑杰前后披阅五载,注成《昌黎文集》四十卷、《外集》十卷及《遗文附录》二卷(未脱稿)。

后世得闻郑杰之名,多因其藏书之丰,据《闽杂记》记载,郑杰乃闽中藏书家最著称者之一,所藏达十余万卷。郑杰在其父藏书基础之上,继续广搜典籍,家中收入除生活支度外,几乎用于购买书籍。诸多先于郑杰的明代、清初藏书家之藏书,辗转归于郑杰之手,徐红雨楼、汗竹巢、绿玉斋、宛羽楼藏本中十之二三,即成为郑杰藏书中最具价值者,该批书籍后有不少藏于福建省图书馆。限于财力,郑杰的藏书中亦不乏校抄本,其中得以流传,现保存于湖南师范大学图书馆的“书带草堂”和“注韩居”精抄本尚有:明韩邦靖撰《朝邑县志》一卷、宋戴少望撰《将博议》十卷、宋孙奕撰《示儿编》二十三卷及宋任广撰《书叙指南》二十卷等。郑杰将所藏之书按经、史、子、集分二十橱贮之,自题五言一首于橱上:“东壁图书府,西园翰墨林;诵《诗》闻国政,讲《易》见天心。”并编有《注韩居藏书目》四卷。

尤为可贵者,郑杰在藏书过程中,特别重视乡土文献的收集与整理。《福州通志·文苑传》记载,郑杰每获一碑版卷轴有标题可识者,则曰:“此吾乡先辈物也。呜呼,几亡之矣!”每获一诗文集,或版模糊不全,或稿完具而未刻,则曰:“此吾乡先生之著述也。呜呼,几湮没矣!”于是什袭珍藏,唯恐废坠。

如此数十年,郑杰案前积攒大量闽人诗作,遂生宏愿,欲编全闽之诗录,他曾语友人齐弼曰:“吾闽自有唐至今,代多风雅之士。吾恐其久而多所湮没也,因旁搜远采,辑为《全闽诗录》若干卷。每人必考其生平出处,兼折衷乎众论,时或附以己意,旁注其后,俾览者有所稽考,庶几知人论世之一助乎。”《全闽诗录》的编纂大约始于嘉庆三年(1798)之前,郑杰与友人万世美共谋其事,广搜博采,选录上自有唐,下迄清乾隆间闽诗数千家,卷帙达百余册。郑氏虑及该集卷帙浩繁,“非予一人一时力能猝办”,故先录刻清初诗家已盖棺定论者数百人,分为《国朝全闽诗录初集》《国朝全闽诗录初集续》二集,余者则待将来为之。岁至庚申(1800),工未及半,而郑杰病逝家中。临终前数日,郑杰尚“伏枕呻吟,犹手校是集不辍”。郑氏殁后,遗稿由其父郑廷莅及友人齐弼共同校订完成,当年即付之梨枣,其中《国朝全闽诗录初集》二十一卷、《初集续》十一卷,刊为郑氏注韩居初刻本十二册,同治、光绪间有重印本。

《国朝全闽诗录》郑杰《序》云:“其曰初集者,次集、三集,留而有待也。曰续者,补初集所未备也。至明季绅士,如陈静机、黄处庵辈未登我朝仕版者,悉归明集,茲不载。”由是可知,未在清朝为官之明代遗民诗人,均载于《全闽明诗传》。《国朝全闽诗录初集》录一百五十人,始于顺治初廪生赵潜,终于乾隆间监生郭金台,收诗凡一千五百余首。录诗最多者为康熙间著名诗人黄任九十九首,其余在三十首以上者有:林澍蕃、叶观国、丁炜、郑洛英、蓝涟、陈梦雷、张远、陈霨,选十首以上者甚众,基本涵盖了当时较为重要的闽中诗人。《国朝全闽诗录初集续》录三百八十人,始于顺治五年举人黄肇熙,终于乾隆间布衣叶殿才,录诗凡五百七十余首。录诗最多者郑三才、许均、廖炳,皆仅九首,余者以一、二首居多,盖此“补初集所未备”的续编乃以著录诗人为主,录诗为辅。

《国朝全闽诗录》是首部搜采全闽清诗的总集,全书大体仿朱彝尊《明诗综》之例,每位诗人名下皆详注字、号、生平出处大略及主要著作,间附以己意,名之曰《注韩居诗话》,兼采各家诗话、诗评、笔记等,或置于名后,或注于诗旁。郑杰选诗,不拘一格,律诗、绝句、古风、歌行、乐府等悉数揽入,风格或纤秾哀婉,或风骨劲键,或清新爽朗,或深沉浑厚,不一而足。郑杰论诗,十分注重今古诗风间的承袭与渊源关系,其评叶矫然诗云:“思庵诗五古取法魏晋,得力于陶尤多。”评余思复诗云:“不远诗,脱去闽派,力效吴音。”评林豫吉诗云:“诗学杜,甚有骨力。”凡此等等,多精到明快,试看黄任《无题》:“捷径何曾叹路穷,壮夫原不事雕虫。三酬拜赐终良将,再复前驱总贱工。织锦已非坊样杼,穿杨别有楚人弓。秃尖成塚还成阵,未抵灵犀一点通。”颇得李商隐《无题》诗神韵,恰如郑杰所云:“诗逼真玉溪生,脍炙四方人口,不独倾倒吾闽已也。”

郑氏还力主作诗应“才、学、识”并重而不可偏废,此于评叶观国诗时论述甚详:“昔刘知几有云:‘史有三长:才、学、识是也。’窃谓诗亦宜然,而识尤不可少。苟无卓识,虽裒成巨帙,不过嘲风弄月之词。”而当时之人言诗,“非惑于严沧浪‘诗有别才非关学’一语,即泥于高廷礼‘初、盛、中、晚’之分。溺于所闻,毁所不见,数百年于兹矣,可胜叹哉。”对严羽以来提倡“兴趣”,反对以议论为诗、以学问为诗,推崇盛唐、贬低宋诗之闽诗学传统有所批评,尤其重学识,认为有“识”之诗的境界远非仅逞才力者所能比拟,其云:“绩学为经,精思为纬,始难终易,由浅入深,诗诚有之,文亦宜然。举一废一,尚未免一偏之见也。”认为这“足正别才之谬”(朱仕琇诗注)。又云:“根柢槃深,吐属自无凡近,非藉口别才、仅袭三唐之面目者所可同日语也。”(陈绳诗注)

郑杰虽心怀弘扬闽诗之志,然并未对所收诗人盲目推崇,评价较为中肯,毫不遮掩其瑕。蓝涟推崇竟陵派,言“尤明七子后,雅有锺谭诗”,郑杰极赞蓝涟近体“纯乎唐音”,却仍批评道:“诗之空踈者,必流于鄙俗,则高、李之后,不必有竟陵,公漪相持并论,未免比拟失伦。全稿中古体间有俚率之句,似染锺、谭余习。”又如评郭雍诗云:“五律颇有澹远之致,余作精力俱觉颓唐。”所选郭雍十二首诗中,十首为五律,另外两首为七律,似可供读者自行比较,可见郑氏用心之处。

《注韩居诗话》中的人物小传,简则几笔勾勒,详则堪比人物传记,其中多存诗人轶事,颇具史料价值。较广为人知者如黄任之“砚癖”,其略曰:黄任“素有砚癖。出宰高要,适领端溪三洞,得坐卧其间,称端溪长吏。罢归后,选尤佳者十枚,藏之东轩,朝夕摩挱不勌,自号十砚老人。”亦有鲜为人知者,如叙述雍正间诸生谢崧“轻财爱客”的轶闻:“其友有爱某子而匿之者,某诉于宰,宰窘之。生倾产餽宰,脱其罪。”读者阅之,非但不会反感谢崧“行贿”之举,反倒是其仗义疏财之形象跃然纸上。孟超然乃郑杰业师,郑杰书其事迹更是生动详实,文曰:“终制后主鳌峰讲席八载,诱掖生徒,亹亹不倦。田产仅足自给,所入馆谷大半以周族戚之贫者。族人坐食先生家凡数辈,有径持先生衣物以去,先生不问。或以告,颔之而已,卒无愠色,皆今人所难也。”先生谆谆之情与卓然胸襟,读来而觉历历在目。《注韩居诗话》内容多涉诗家之所擅,如论谢士骥曰:“汝奇前辈善书法,工怀素,大者尤苍劲。篆图章得斜蝙法,鐫虫鱼兽钮,须鳞俱动,不愧周、杨二公妙手。至端溪砚石,一经摩琢,即成佳制,鉴赏家珍如珪璧。”除此之外,甚至还有论及经济与实务者。总之,《注韩居诗话》虽散注于集中,实包涵诸多有价值的资料内容,甚有裨益于闽中文学、文化之研究。

郑杰遗稿,除《国朝全闽诗录》外,其余唐、宋、元、明数十巨册,辗转流落于郭柏苍处,郭氏独取明一代之稿,自光绪丁亥(1887)至庚寅(1890),历时四年刻成《全闽明诗传》五十五卷,二十八册。此书于原稿多有订正。现存《闽明诗录》原稿本四十册,藏于福建省图书馆。书耑题“侯官郑杰昌英缉”。始于张以宁,止于嘉靖朝周天佐,四十册以后缺。唐、宋、元部分书稿后为陈衍所得,陈衍为其补订唐、五代、宋、金、元部分,分五集、四十一卷,共八册,名曰《闽诗录》,于宣统三年(1911)付梓。现存续墨缘书屋钞本,止唐、宋诗部分,共七册,唐诗二册,宋诗五册(缺第一册),该钞本藏于福建博物馆。

《国朝全闽诗录》《全闽明诗传》《闽诗录》刊刻至今,时隔既久,版本不一,所存者寥寥,常人难得一见,更勿论展读。21世纪初,在闽都诗坛耆宿赵玉林、陈祥耀、蔡厚示及省诗词学会诸人的积极倡议下,福建省文史研究馆组织人员整理校勘,自2007年至2011年,历时五载,编纂出版《全闽诗录》五册,涵括三部诗录全部内容,为读者呈现了一个较为完备的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