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人要籍百部评鉴·
87.高澍然与《㧕快轩文集》
高澍然是清嘉庆道光年间福建著名的古文家、方志学家。曾被聘为《(重纂)福建通志》《光泽县志》的总纂,为世人称誉。先后执教于玉屏书院、邵武书院,门下多贤俊。一生著作宏富,有十余种著述行世,号称闽省继朱仕琇之后能文于当世者、古文宗匠。其代表作《抑快轩文集》,集其古文创作之大成。其论学以去名利心为第一要义,以为古文之学贵载以气,反对负奇贵平易。其古文特色以平易近情、清微淡远著称。同时,留心当世之务,关注鸦片战争与台海形势,以书言天下事,留下不少经世篇章和珍贵史料。
《抑快轩文集》七十四卷,(清)高澍然著
高澍然(1774-1841),字时埜,号甘谷,晚号雨农。福建光泽人。祖父高经祖,郡庠生。父高腾,字鹤年,号九皋,晚易海樵,清乾隆四十二年(1777)举人,师事建宁朱仕琇,得其古文义法。曾任福鼎训导,后以弃老告归,教授乡里。光泽“数十年遂为名县,其振而兴起者,由高氏。”(《(光绪)光泽县志》卷十六《高腾传》)著有《九皋草堂文》、《彀音初集》、《汉学咫闻》等。
高澍然“自幼生而敏特,学为文不随人见”。(《(光绪)增修光泽县志》卷十五《高澍然》)年十四,丧母,居倚庐,久之以庐为书室。受教诸经,又从叔父学许慎《说文解字》。嘉庆六年(1801),中举。十年(1805),礼部会试未中,授内阁中书、摄侍读。仅半年,因父病逝而辞归,遂不复仕。年五十,以“抑快”名其轩,而赋以自警。道光九年(1829),闽浙总督孙尔准及《福建通志》总纂陈寿祺聘修《福建通志》,乃前往省城福州纂修。十四年(1834),陈寿祺卒,高澍然接任总纂一职。十五年(1835),辞职往厦门主讲玉屏书院。不出几个月,回归故里,掌教杭川及邵武二书院。十七年(1837),以为故里前志芜杂体例不善,倡修《光泽县志》。历二十年书成,为天下识者所称誉,皆谓高出以往诸志。二十一年(1841)卒,享年六十八。
高澍然人品与文品并重,生平嗜好甚寡,视世俗无足动其心。性厚而挚,以急公好义、乐善好施闻名当地。他还临事明决,勇于有为,处事当理而无私,众人皆服他。在乡邑,倡修文廟、邑志、修城墙、建义仓,凡有义举事无大小非他不决。故闻讯他病逝后,市贾乡农无不叹息流涕,奔走相告曰:“一邑之栋梁折矣。”(“光绪本”《抑快轩文集》补录《先考雨农府君行述》)同年,同邑人士和门生筹金建祠奉请以乡贤崇祀。
高澍然以古文家著称于清嘉庆道光年间的福建文坛,少时即时时喜为古文自娱,尤推崇韩愈、李翱之文。“出入必挟以行,朝夕案上皆韩文”。(“光绪本”《抑快轩文集· 张绅序》)潜心研究韩文三十年之久,精通其义旨和要领。著《韩文故》一书,为世人所赞,深受陈寿祺、谢章铤、陈宝琛、陈衍等人的赞赏。他所业古文,质正则直言,绝人攀跻。当时求文者踵至,他择而应之。其论学以去名利心为第一要义,谓“名利心不去,主敬穷理皆无当也。”(“光绪本”《抑快轩文集》补录《先考雨农府君行述》)执教厦门玉屏书院三个月,慕名前来受业者日众,以致学舍不能容,人称“经师人师兼至,如高夫子者,百年来所未有。”(“光绪本”《抑快轩文集》补录《先考雨农府君行述》)辞归时,诸生皆远送泣下。在当地杭川、樵川二书院主讲时,往来奔走,亲督不倦,一时贤俊皆出门下,如余潜士、丁汝恭、梁维韬、张际亮等。福建台湾道观察使周凯善古文及诗,为人严简,从不轻许人。然品鉴高澍然文章,叹曰:“今之宗匠”。(“光绪本”《抑快轩文集》补录《先考雨农府君行述》)来谒执礼甚恭,论文论诗甚欢,后倾资为其梓行《韩文故》一书,并为之作《序》。陈衍亦高度评价曰:“吾乡之号称能文于当世者,至明始有一王遵岩,至清始有一朱梅崖,继之者雨农。”(清抄本《抑快轩文钞·陈衍跋》)建宁张绅称其:“独立尘埃之外,有以自得,故懽愉恬适之趣,足于中而溢于文也。”(“光绪本”《抑快轩文集·张绅序》)
高澍然一生著述宏富,主要有:《春秋释经》十二卷、《诗音》十五卷、《韩文故》十三卷、《易述》十二卷、《诗考异》三十卷、《论语私记》二卷、《河防三编》各一卷、《福建历朝宦绩录》四十卷、《闽水纲目》二卷《图》一卷、《李习之文读》十卷、《抑快轩文集》七十四卷、《悬霤山房制艺》十二卷、《(重纂)光泽县志》三十卷、《(重纂)福建通志》二百七十八卷等等。
《抑快轩文集》汇集了高澍然一生的古文创作散篇,十分可惜的是,一直未曾刊刻行世,稿本全佚,仅存传钞本。高澍然常将古文抄录成册就教于师友,如:嘉庆二十四年(1819),将文百余篇送呈建宁的张绅审正,张绅删订存三分之一。高澍然又删其半合为一集,呈陈寿祺质正。道光十四至十五年(1834—1835),新录著述二册,呈周凯审阅。曾汇集古文二册,送上李兆洛指正。故民间以不同的传钞流传存世。福建著名学者、藏书家谢章铤于同治至光绪年间就先后抄录三种,其中以同治十年(1871)抄录的三十卷本为最早;以光绪十三年(1887)抄录的七十四卷本(以下简称“光绪本”)为最全,也最具有文献价值,最能反映《抑快轩文集》的原貌。谢氏对《抑快轩文集》得以传世有着很大的功劳。
《抑快轩文集》七十四卷,分为乙、丙、丁三编。乙编四十八卷,丙编十六卷,丁编九卷补录一卷,系高澍然晚年所手订,其子高孝敭补录一卷。卷前有张绅《序》、陈善《序》、周凯《序》三篇。全书共收文524篇,有赋4篇、论7篇、说6篇、辨6篇、序150篇、记44篇、书75篇、颂3篇、行状5篇、事略2篇、传56篇、墓志铭墓碣墓表55篇、碑6篇、书后14篇、题跋26篇、像赞12篇、誄4篇、哀辞4篇、铭7篇、祭文18篇、杂著17篇、议1篇、书事2篇。涵盖了作者古文创作的各种文体类型。
据《抑快轩文集》所收录的文章完成时间考证,此集当编于道光二十年(1840)至二十一年(1841)之间。至于为何只有乙、丙、丁三编而无甲编?作者及家人不见提及。谢章铤对此曾推测道:“抑快轩文分乙、丙、丁三集而无甲,舍人曾著《春秋释经》《诗音》《论语私记》《韩文故》《李习之文读》诸书,殆欲列为甲集,故文集无甲也。”(谢章铤《课余续录》)另一说法则认为:高澍然编选文集时,自谦地以为自己的古文水平只够入乙、丙、丁等,不可入甲等。
《清史列传》卷七十二《朱仕琇传》称:“福建古文之学自仕琇,其后再传高澍然”。作为继朱仕琇之后闽嘉道间创作古文的主力作家,《抑快轩文集》集中反映了高澍然的文学思想和成就,他继承朱仕琇的古文之道在于以正身养气为先的道统,多次反复强调古文之学应当去人己见,存为道心,发为道气。“古称文以载道,贵载以气,不徒载以辞,辞可袭取,而气不可伪也。”(《增修光泽县志》卷十五《高澍然传》) 而气得所养才能充裕,醇厚冲和。假使名利心胜,则中不足,对穷理论学皆无当。高澍然还进一步阐述其论学应当去名利心的思想:“去名利心不尽有时而发,君子之决裂尤甚于小人,去名利心在能轻外,轻外在能重内,重内在能立志,志内者外自轻,故狂者必简,简之极至于有天下而不兴焉。”(同上)他的好友周凯在《抑快轩文集·序》中赞叹他的文章为:“古文正宗也,真气存其中而养之者素也。”并认为高澍然之所以学养深厚是“基于伦常身心之地,通于天地民物之大,经以六经四子之书,以直其气;纬以诸子百家之说,以疏其流;然后浴乎左史以取法入乎,韩李以求醕游乎欧”。
高澍然对古文治学方法也颇有自己心得。首先,“初学古文时若无师承,日与古人往复,久之恍然有见于,所谓浩然之气者。”(“光绪本”《抑快轩文集》补录《先考雨农府君行述》)其次,与诸家名宿、贤达能文者多交游、多切磋交流。因此他与张绅亦师亦友,所有46岁前的著述文章均交予他存删取决。此外,同邑的何长载、何长诏,闽县的陈寿祺、仁和的陈善,桐城的姚莹,富阳的周凯等也常与之书信往来。每录新旧作,即呈正求教。《抑快轩文集》卷十八至卷二十二就收录了不少此类的书札,如:《答陈恭甫先生书》《与姚石甫书》《答周观察芸皋先生书》等等。
高澍然治文反对负奇而贵平易。他对其得意门生、来自金门“负奇气”的林树梅谆谆教诲道:“奇施于诗可,施诸古文则不可。诗之途宽,随所由皆可名。…古文则曰唯其是尔。是者,道也,固至平至庸也。平,固充满而不亏;庸,故和易而各足。饰则谓,执则离,过则不可常,何奇之足尚哉。”(“光绪本”《抑快轩文集》乙编卷六《赠林生树梅序》)他自己的古文也以平易蔼如、浅淡理实见长。周凯《抑快轩文集·序》称:“世人第见其淡而淡之中,至味存焉,人第见其浅而浅之中至理实焉。”陈善《抑快轩文集·序》中评其古文特色为:“文不矜才,辨不尚奇,特所言皆平易近情,而清微淡远之旨,淳茂渊雅之志,时流露于吐纳嘘噏之间。”
高澍然的《抑快轩文集》不仅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奠定了他在明清古文学领域的重要地位,其文献价值也不容忽视。
高澍然虽然生平淡泊名利,家居不仕,但依然留心当世之务,每有所闻忧喜见于色,与所认识的卿大夫往往以书言天下事,撰写了不少经世文章。比如他对当时人才匮乏问题表达自己的担忧之情,在《与姚石甫书》、《上侍郎姚文僖公书》中分别指出:“夫天下之患莫大夫有弱形”,“顾今天下所亟须者独人才耳,而才之乏莫甚于今穷。见今之学者,大都志科第而己,迨授之以政非,委成胥幕,即猎取声誉,无补于治。”(“光绪本”《抑快轩文集》补录《先考雨农府君行述》)希冀他们为国自爱,以成就天下人才之望。高澍然尤其关注鸦片战争战事,当听闻逆夷屡屡侵犯海滨,朝廷内外议和声不绝,忧愤长叹,写下《御英夷八议》一文,上书军府,提出抵御英夷侵犯的八大方略,主张立足于战,反对议和。指出:英夷“譬猛兽在山,惟有驱而远之,搏而毙之己耳。”(“光绪本”《抑快轩文集》补录《御英夷八议》)其爱国热忱跃然纸上,其御敌方略对当政者不乏有用之策。可惜不久,他未竟壮志,于世长辞。
高澍然还十分关注台海形势,行文中有不少涉及台湾的人和事。如《夏金二岛志序》,指出厦门、金门在扼要台湾的战略地位;《书<蛤仔难纪略>后》对谢金銮所著的有关描绘台湾东北一带形势的《蛤仔难纪略》一书,大加宣扬等。诸如此类的还有《拟张中丞平海碑》《赤崁从军记》等等。此外,他还为与台湾有关的人物作传。如《觉罗满公传》《孙文靖传》《台湾总兵林亮传》《台湾府杨廷理传》等,这些对研究清末福建、台湾的局势提供了珍贵的史料参考。
《抑快轩文集》中还有一些与鸦片战争有关的名人书信可补史阙。如分别写给孙尔准、梁章钜、林则徐、常大淳、陈化成的书信有:《谢制府孙尚书书》《答梁方伯书》《上林尚书书》《与常观察书》《谢陈水师提督书》,可资填补鸦片战争史研究资料的某些空白。除此之外,高澍然与省内外贤达名仕们的交往,《抑快轩文集》也留下大量书信、序、传记,为研究他们的生平思想、作品提供了参考。
《抑快轩文集》虽没有刻本,但其钞本尚有不少行世,流布甚广,仅福建师范大学陈庆元教授经眼的就有九种之多。实际上,除了上述收藏于福建省图书馆的七十四卷“光绪本”外,还有以下几种:(1)《抑快轩文集》三十卷,清同治十年(1871)谢氏赌祺山庄抄本(以下简称“同治本”),藏福建师大图书馆;(2)《抑快轩文稿》一卷,清谢氏赌琪山庄抄本,藏福建省图书馆;(3)《抑快轩文集》三十卷,清光绪年间闽县陈氏抄本,藏福建省图书馆;(4)《抑快轩文集》七十三卷,清光绪年间闽县陈氏抄本,藏福建省图书馆;(5)《抑快轩遗集钞》一卷,清闽县陈氏抄本,藏福建省图书馆;(6)《抑快轩文集》三十卷,清周凯评注本,藏福建省图书馆;(7)《抑快轩文钞》一卷,清润经堂抄本,藏福建省图书馆;(8)《抑快轩文选》一卷,民国五年(1916)何振岱批选本,藏福建省图书馆;(9)《抑快轩文集》七十四卷,清光绪抄本,藏南开大学图书馆;(10)《抑快轩文集》三十卷,清抄本,藏北京大学图书馆、中山大学图书馆。
现藏于福建师大图书馆的“同治本”是目前见存的最早抄本。卷前有道光元年(1821)张绅《序》、同治十年(1871)谢章铤《序》两篇。是书收文229篇,相较于“光绪本”七十四卷本不及其半。谢章铤曾云:“此本大抵为中年之作”。(“同治本”《抑快轩文集·谢章铤序》)又言:“此本旧藏恭甫先生,后为雪沧所得,予从之转写。”(同上)该钞在“总目”之末,还过录了陈寿祺、李彦彬、李彦章、陈善、翁吉士、郭应辰、杨浚等人的读记。如“道光十年春福州陈寿祺读”。“同治己己荷花生日侯官杨浚所得,中元节后装补完善繙读一遇。”“同治辛末谢章铤谨雪沧移写并校记竈前三日记”。 (“ 同治本”《抑快轩文集·题记》)卷末钤有谢章铤的“江田生”“赌棋山庄”两枚印章。文中有谢氏朱笔校点。高澍然在《答陈恭甫先生书》一文提及:“于是复删其半,合后作汇为一集,即去秋呈正本也。”(“光绪本”《抑快轩文集》乙编卷十九 《答陈恭甫先生书》)由此可见,陈寿祺所藏本当为高澍然将张绅所删定的古文,自己又删一半,合后来所作汇为一集,呈陈寿祺质正。后由杨浚所得,谢章铤又从杨浚处转钞而来。因此,该钞虽不及光绪本量多,但有《赠程氏三子序》《与陈恭甫先生书》《答朱犹与书》三篇重要篇章不见于“光绪本”七十四卷本。因此,从版本学研究角度,是书对研究《抑快轩文集》版本流传考证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除了抄本外,《抑快轩文集》于民国时期出版过铅印本。民国五(1916)年,由陈衍编选三百篇,名为《抑快轩文钞》,但直至民国三十七年(1948)才排印出版。后黄曾樾遵师陈衍之嘱,又辑得一百六十多篇文,仍命名为《抑快轩文集》,于民国三十三年(1944)在永安结集出版。1998年,福建省文史馆以“光绪本”为底本,由陈庆元教授整理,另附《抑快轩文集补录编目》于后,收入《福建丛书》第二辑之二,由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影印出版。从此,使更多学人得以窥见高澍然古文作品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