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断不断的春申君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是司马迁对春申君没能听取门下食客朱英的意见而惨遭杀害所发出的感叹。见之于《史记?春申君列传》。两千多年来，这句话成了名言，常为后人引用。

那么，春申君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会惨遭杀害？

春申君，楚国人，姓黄名歇，是战国时代的四公子之一，为人善辩，门客众多，很得楚顷襄王的信任。

楚国虽然也是大国，但比起秦国，还是弱了一些。早些时候，楚怀王曾被骗入秦，遭到扣留后客死他乡。不久前，楚国又让这个北方强国打败过，顷襄王不得不将国都从郢（今湖北江陵西北）迁到陈县（今河南淮阳）。如今，秦国势力更大，先是打败韩国与魏国，接着又联合这两个臣服于它的国家，准备再次攻打楚国。当秦军还没有出发之时，黄歇刚好到了秦国，他获悉这一情报后，非常着急。心想，倘若不制止这场战争，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他上书秦昭王，指出秦国攻伐楚国的危害性。他说，“天下莫强于秦、楚，今闻大王欲伐楚，此犹两虎相与斗，两虎相与斗而驽犬受其弊，不如善楚”，然后详加陈述。秦昭王觉得黄歇的话不无道理，便下令白起休兵。楚国因此躲过一劫。

为了巩固与秦国的友好关系，黄歇受顷襄王的派遣，带着太子完到秦国当人质。几年后，顷襄王患病，秦国却不让太子完回去探视。此时黄歇想起秦相范睢，知道他与太子完平时的关系不错，可以请他帮忙，于是找到范睢，直截了当地问他，听说相国对楚太子很好，是吗？范睢回答，那当然。黄歇接着说，“今楚王恐不起疾，秦归其太子，太子得立，其事秦必重而德相国无穷，是亲与国而得储万乘也。若不归，则咸阳一布衣耳；楚更立太子，必不事秦，夫失与国而绝万乘之和，非计也，愿相国熟虑之。”这一番利害分析的话，范睢听进去了，他立即报告秦昭王。昭王说，那就让太子完的师傅（黄歇）先回去探视，回来后再作考虑吧。对于秦昭王的这个安排，黄歇深感不安，他觉得，秦国之所以羁留太子完，是想谋求大利。太子完如不能回国，一旦顷蘘王病故，阳文君的儿子就会被立为国君。这样，太子完就不能继位了。想到这里，他给太子完出了主意，让他改换装束，打扮成楚国使者的赶车人，混出函谷关。事成后，黄歇告诉秦昭王，说“楚太子已归，出远矣，歇当死，愿赐死。”秦昭王一听，非常生气，想听任黄歇自杀。范睢却劝道，黄歇作为人臣，宁愿为主而死，是很难得的，太子完如能立为楚君，一定会重用他，还不如把他放了，这对我们有利。昭王一想，这话也对，遂放了黄歇。

黄歇回到楚国三个月，顷襄王病故，太子完継位，这便是考烈王。正如范睢所料，黄歇被考烈王任命为相国，封为春申君，并赏赐淮北十二县的土地。春申君相楚后，齐国有孟尝君，魏国有信陵君，赵国有平原君，并称四公子，都是本国“辅国持权”的人物，他们之间竞相招揽门客为自己服务。门客是个庞杂的群体，三教九流、鸡鸣狗盗，什么样的人都有。本文上面提到的朱英就是春申君的一个门客。他曾为春申君出谋划策而深受器重。

一心想做大事业的春申君担任楚相后，励精图治，奋发有为，曾率兵帮助赵国，化解秦军包围邯郸的危险，又曾带兵北伐，灭掉鲁国，还用大儒荀卿为兰陵县令。在春申君的辅佐下，楚国的国力逐渐恢复，但还无法与强秦相提并论。朱英认为，秦之所以二十多年来没有进攻楚国，原因在于，一是交通不便，二是不能背着魏、韩两国行事，而今，这两条原因基本不存在，秦楚之间交战看来不可避免。春申君认为这一分析有道理，为避秦之锋芒，便把国都从陈县再迁到寿春（今安徽寿县）。

然而最让春申君头疼的是，考烈王一直没有儿子。诸侯国实行世袭制，无嗣是一个大问题，春申君到处找“妇人宜子者”（即会生儿子的女人），把她送入宫给考烈王，期望能有收获，然而送了一个又一个，都没有结果。此时，居留楚国的赵人李园很想把他的妹妹献给考烈王，却又听说考烈王没有生育能力，担心时间久了，妹妹容颜不再，会失去宠幸，便来见春申君。然而他耍了一个花招——请假回乡，又故意延期归来。春申君问其原因，他说，齐王派使者来，要娉（即聘）我的妹妹，我因为与使者饮酒，所以耽误了时间。春申君想，李园的妹妹既然受到齐王的青睐，一定是很漂亮的，便问道，受娉了没有？李园回答，还没有呢。春申君接着说，能不能把你妹妹带来，让我看看？春申君的要求正是李园所希望的，因此他马上照办。

春申君是一个性情中人，对李园的妹妹非常宠爱，不久，李园的妹妹就怀上孕了。李园一知道，就立即与妹妹密谋。李园的妹妹按照哥哥的设计，对春申君说，楚王待相国虽亲如兄弟，可是楚王没有儿子，百年后必然要立他自己的兄弟，楚国一旦更换君主，相国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受到信任，甚至还可能“祸且及身”。春申君想，对呀，可怎么办呢？李园的妹妹说，我现已怀孕在身，如果相国把我献给楚王，他一定很高兴。到时，儿子生下来，立为太子，就是您的儿子当太子。这样，楚国就是相国的了。

这原本是李园兄妹所设的圈套，春申君却爽快地把脖子伸进去。他特意建了一处馆舍，供李园的妹妹住，然后向考烈王禀报，说他那里有位美人。考烈王听后便随同春申君到馆舍，一看，非常喜欢，便把她召进宫。不久，李园妹妹生下一个男孩，考烈王高兴极了，当即立为太子。母以子为贵，李园的妹妹成为王后，李园也得到楚烈王的信任，参与政事。但对李园而言，这毕竟是一个见不得人的阴谋，他担心春申君会泄漏秘密，便暗中养了一些“死士”（亡命之徒），想杀人灭口，去掉春申君。其实，这件事在楚国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有不少人知道内情，只是不说罢了。

公元前238年，考烈王病重，门客朱英对春申君说，世间有一种没有想到而忽然出现的大福，也有一种没有想到而忽然出现的大祸，您现在处于生死难卜的时候，怎么能没有一个为您排难解危的人呢。春申君问，什么是没有想到而忽然出现的大福？朱英答，现在楚王病重，一旦故去，相国辅助少主，这不等于南面称孤而有楚国吗？春申君又问，什么是没有想到而忽然出现的大祸？朱英答，您是李园不能独揽大权的最大障碍，他恨死您，暗中豢养亡命之徒要杀您，这不是大祸吗？朱英问，那么，谁是为我排难解危的人呢？朱英指着自己说，就是我。请您把我安置在楚王身边担任郎官，楚王病终，李园必然先行入宫，到时我把他杀了，这不就解了您的危难了吗？

遗憾的是，春申君并不这样认为。他说，先生的想法不对，李园是个柔弱的人，我对他又很好，他怎么会加害于我呢？朱英知道春申君身陷太深，已听不进自己的话。为了避免祸及自身，三十六计走为上，他偷偷地逃出了楚国。

十七天后，考烈王死了，李园果然先行入宫，他将那些亡命之徒埋伏在棘门（即宫门）以内，待春申君一跨进棘门，就一蜂而拥把他刺死，接着又派人杀掉春申君全家。事成之后，李园之妹的儿子顺理成章地被立为国君，这便是楚幽王。但是，没有春申君的楚国，从此更加衰落，十几年后（前222年）便被秦国所灭。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司马迁的话确有道理。然而人们要问，一向聪明的春申君为什么没有看清李园的阴谋呢？笔者以为，在于他的私心杂念，或且说是野心。他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儿子是楚国的国君，这样，“楚国尽可得”。因此，他为利所诱，上了李园兄妹的圈套。须知，人一旦为利所诱，“利令智昏”，就看不清真相，更谈不上作出正确的判断。春申君最后认敌为友，断送了身家性命，就是一个惨痛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