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5-31 16:28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楚 欣

关键在于是否知进退
——范蠡与文种的不同结局


范蠡画像


东周末年,诸侯独大,互相间纷争不已,是一个需要人才并产生人才的时代。范蠡与文种,就是这个时期非常杰出的政治家。他们在越王勾践被吴王夫差打败、卑辞乞和、称臣归附的最困难时刻,不离不弃,竭尽忠诚,帮助他进行政治、经济、军事、外交各方面的改革,终于在“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长期准备之后,于公元前482年,趁夫差北上会盟、国内空虚的有利时机,兵分两路攻吴,迫使夫差仓皇回师求和。公元前472年,越国再度起兵伐吴,最终打败宿敌。夫差羞愧自杀,吴国灭亡。

越王勾践取得了历史性的辉煌胜利,作为左臂右膀的范蠡与文种本该飞黄腾达才对,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一个见好就收,主动离开;一个韬光养晦,最终无奈自杀。如此截然不同的结局既出乎意料,又耐人寻味。此中的原因是什么呢?我们不妨先看看范蠡。

范蠡,字少伯,楚国宛(今河南南阳县)人,出身贫寒,勤奋好学,文韬武略,是个很有抱负的人。因为在楚国不得志,他投奔了越国。《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这样写道:“范蠡事越王勾践,既苦身戮力,与勾践深谋二十余年,竟灭吴,报会稽之耻,北渡兵于淮以临齐、晋,号令中国,勾践以霸,而范蠡称上将军。”这段文字充分说明,范蠡在兴越灭吴进而帮助勾践称霸的漫长过程中,是立下大功的。不过,也正是由于他与勾践相处的时间很久,对勾践的为人非常了解,知其“可以同患,难与处安”,自己又身居高位,“大名之下,难以久居”,如不及时抽身引退,后果难以预料。因此,当越国人沉浸在胜利的狂欢之中,范蠡却“为书辞勾践曰:‘臣闻主忧臣劳,主辱臣死。昔者君王辱于会稽,所以不死,为此事也。今既以雪耻,臣请从会稽之诛。’”

文种墓


勾践看到范蠡的信,非常生气,立即把他找来,沉着脸说:“孤将与子分国而有之,不然,将加诛于子。”意思是,你好好呆在我的身边,我会让你与我共同管理国家的;如果你执意要走,我会毫不迟疑地杀掉你。范蠡知道,此话前一句并非真心,后一句倒是实意,对此他早有思想准备,便从容地回答说:“君行令,臣行意”——您当君主的,可以下您的命令,我作臣子的,也会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回到家后,“乃装其轻宝珠玉,自与其私徒属乘舟浮海以行,终不反。”也就是说,范蠡没有贪恋富贵,而是急流勇退,一走了事。据说范蠡走后,勾践曾让工匠铸了一尊铜像,放在自己的座位旁边,以表示对他的怀念之情。两百多年后,司马迁在谈到某些人(如任安)“知进而不知退,久乘富贵,祸积为祟”时说到范蠡,认为“范蠡之去越,辞不受官位,名传后世。万岁不忘,岂可及哉!”

离开越王勾践的范蠡到了齐国,改名换姓,做起了买卖,由于经营有方,“致产数十万”,成了闻名于世的大富豪。“齐人闻其贤,以为相”。但早已看透金钱和权力的范蠡说,“居家则致千金,居官则致卿相,此布衣之极也。久受尊名,不祥。”说完,他把相印归还给齐人,又把所有的财产散尽,然后去了一个“陶”的地方住下,自称朱公。他看到这里乃“天下之中,诸侯四通”,是一个货物集散地,便又重操旧业,做起生意,而且“候时转物,逐什一之利”,赚钱“累巨万”。人们称之为“陶朱公”。但他有了钱仍然像过去一样,“分散与贫交”而“疏昆弟”,即“富豪行其德者也”。司马迁的《史记》把范蠡放在《货殖列传》,说明作者对其经营之道的认可。显然,范蠡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不仅懂政治,而且懂经济,更重要的是懂得怎样保护自己。

文种画像


再来看看文种,情况就不一样了。

文种,字少禽(一作子禽),原籍也是楚国(郢,今湖北江陵西北)。早年他在宛当官时,听到范蠡的声名之后,即驾车前往,并与之结为好友。文种是一个善于思考,足智多谋的人。正是他,在越国被吴国打败、伍子胥极力主张杀掉勾践的情况下,暗中收买伯嚭,说服了夫差,准其降吴为臣。还是他,在勾践受困会稽,曾一度产生消极悲观情绪时,用祸福可以转化的许多事例给予开导,指出“汤系夏台,文王囚羑里,晋重耳奔翟,齐小白奔莒,其卒王霸。由是观之,何遽不为福乎?”更是他,在勾践夫妇与范蠡到吴国为奴的三年里,受委托主持国政,同时周旋于吴越之间,可谓里里外外一把手。而当勾践获释回到越国后,起先要“范蠡治国政”。范蠡说,“兵甲之事,种不如蠡;填抚国家,蠡不如种”。勾践觉得有道理,“于是举国政属大夫文种”。文种忠于职守,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使之日益兴旺,又给勾践出了灭吴的主意,即文种“七术”,其中包括,实施贿赂策略,用金钱收买吴国君臣;采取美女色诱,消除吴国君臣的志向;用高价买进吴国的粮食,削减他们的库存;派能工巧匠给吴国修楼堂馆所,使其劳民伤财降低国力;离间吴国君臣的关系,让夫差杀其功臣;积草屯粮,操练兵马,以便伺机出击,等等。这一策略收到显著的效果,吴国的力量受到重创,老百姓怨声载道,从而为勾践后来灭吴创造了条件。

然而,由于文种知进不知退,不懂得保护自己,最后的结局与范蠡截然相反。据《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载,范蠡到了齐国后,曾给文种来了一封信,指出“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意思是,当君王的劲敌被消灭之后,那些原来为他出谋划策、出生入死的人就不再需要了,甚至会成为绊脚石而被搬掉,何况勾践这个人,心胸狭窄,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安乐,呆下去必定没有好结果,你为什么还不赶快走呢?文种看到这封信后,沉思了很久,他觉得,范蠡的话不无道理,但把问题说得太严重了,勾践尽管是个不太容易相处的人,但也不至于如此绝情,因此接到信后他并没有走,而是“称病不朝”。

忠厚的文种以为,韬光养晦、暂时退避一下可以消除勾践对他的疑虑,谁料此时有人乘机向上诬告,说文种自以为功大赏薄,心里有怨恨,才装病不上朝,其实是在准备作乱。听到谗言,勾践既不公开追究,也不作任何调查,而是把文种叫来,当面赐给他一把宝剑,然后冷冷地说道:“子教寡人伐吴七术,寡人用其三而败吴,其四在子,子为我从先王试之”。意思很明白,先生教我七种办法讨伐吴国,我只用了三种就把它灭掉了,还有四种办法在你那里,如今我这边没事了,你应该带着那些还没有实施的办法到先王那里,再去试一试。话说到这个份上,文种知道勾践已经下狠心要他死,深悔当初没有听范蠡的话出走,只得长叹一声,用勾践赐给他的剑结束自己的生命。写到这里,不禁让人想起,吴王夫差不是也曾赐剑给他的重臣伍子胥让其自杀吗?历史竟是如此的相似!

读范蠡与文种的生平,感慨良多。人们从中看到了封建社会的残酷性,它不仅反映在统治者对黎民百姓的剥削与压迫无所不用其极,也表现在统治阶级内部之间的斗争你死我活。作为最高统治者的帝王,当他们在创业初期或面临巨大困难时,可以而且必须与臣子真情相处,以期得到鼎力帮助,渡过难关。一旦江山坐稳,没有了劲敌,没有了危难,原来的功臣不仅不需要,还成了心腹大患。他们怀疑这些人权力过大,迟早会起来谋反,因而耿耿于怀,想方设法将之除掉(宋太祖赵匡胤对功臣采取“赎买政策”,即“杯酒释兵权”是一种比较缓和的形式)。这种现象在封建社会实在是太多了,不只是一个勾践,也与勾践的长相无关,它由封建社会的阶级本质所决定。从这一点说,文种的死有其必然性,范蠡的出走则属于侥幸。或许因为如此,范蠡的故事被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他的终局有许多说法,特别是与美女西施泛舟西湖,最为浪漫,这多少反映了人们对这位古代智者的仰慕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