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西王母

楚  欣

西王母画像

对于大多数国人来说，西王母之名可谓耳熟能详。但问及是人还是神，就会出现分歧。或说神，或说人。为什么？原因在于记述其生平的版本不同，也在于考古的新发现。

《山海经·西次三经》是这样描述西王母的：“其状如人，豹尾虎齿善啸，蓬发戴胜（裝饰品），是司天之厉及五残（即掌管灾疫与刑罚）。”《山海经·海内北经》则说，“西王母梯几（靠着椅背坐着）而戴胜，其南有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意思是，昆仑山南面有三只青鸟轮流找食物给西王母吃。毫无疑问，《山海经》所记载的西王母是一个凶神。

《淮南子·览冥篇》中的西王母，虽然也是神，但给人的印象变了。请看：

“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嫦娥）窃以奔月，怅然有丧，无以续之。”（注）

为什么后羿要向西王母讨不死药呢？这是因为，后羿射下了天上的九个太阳，为人类解除了十个太阳同时暴晒的困境，却由于太阳是天帝的儿子而获罪，被贬到凡间。凡间的人都是要死的，特别是死后下地狱让他恐惧。后来听说西王母有不死药，吃了可以摆脱死的命运，便前往讨取。虽然《淮南子·览冥篇》没有介绍后羿讨药的经过，但讨到了，说明西王母对他因射日而被贬的遭遇是同情的，显示出富有正义感的气度。这与《山海经》中的那个西王母明显不一样。

《穆天子传》，又不同于《山海经》、《淮南子》。书中的西王母是人，而非神，给读者的印象可圈可点。

穆天子，即西周的第五个皇帝周穆王，姬姓，名满，周昭王的儿子。据《史记·周本纪》载，姬满到了五十岁才继位，当时“王道衰微”，国家很不稳定。他痛感文王、武王的德政遭到破坏，便写下了《囧命》，训令太仆伯囧要认真管好国家政事。此后，经过君臣一番努力，天下果然“复宁”。周穆王在位五十五年，活到一百零五岁，这在历代帝王当中，是相当罕见的。传说他喜欢游山玩水，堪称中国历史上最早的著名旅行家。《穆天子传》记述的就是他乘坐由御马官造父驾驭的八骏马车，前往西方巡视的情景。据记载，去时，他从宗周（今西安）出发，北渡黄河，逾太行，涉滹沱，出雁门，抵包头，过贺兰山，经祈连山，走天山北路，至西王母之邦（其所在地为今乌鲁木齐），接着又北行一千九百里，到“飞鸟之所解羽”的“西北大旷原”（今哈萨克斯坦）。回时，则选择天山南麓的路线。周穆王的这次“巡视”，无疑实是一次“公费旅游”，总共花了三年时间，全程三万五千里。堪称“前无古人”，也几乎没有来者。

周穆王西游，一路上精彩的镜头不少，给人印象最深、最值得欣赏的则是他访问西王母，双方建立了亲密的关系。

《穆天子传》（卷三）对此作了较为详细的记载：

吉日甲子，天子宾于西王母。乃执白圭玄璧以见西王母，好献锦组百纯，（□）组三百纯。西王母再拜受之。（□）乙丑，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天子谣：“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天子答之，曰：“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西王母又为天子吟曰：“比徂西土，爰居其野。虎豹为群，于鹊与处。嘉命不迁，我惟帝女，彼何世民，又将去子。吹笙鼓簧，中心翔翔。世民之子，唯天之望”。天子遂驱升于弇山，乃纪亓（其）迹于弇山之石而树之槐，眉曰“西王母之山”。

这段记述的大意是，周穆王到了西王母的国家后，按照应有的礼节，带着贵重的“白圭玄璧”和高级的锦缎丝绸，前去拜见西域部落联盟的首脑西王母，并在瑶池边设宴款待她。席间，气氛热烈而亲切。西王母现场吟了一首诗献给周穆王，希望他身体永远健康，过些时候再来访问。周穆王当即和了一首诗，既表示回东土后要好好治理国家，让人民幸福生活，并渴望能再次来访，见到尊贵的西王母；他预期三年后这个“计划”能够实现。西王母听了，又一次起立，为穆天子吟诵充满激情的诗，说出自己“帝女”的身份。她唱道：只要你的誓言不变，我将永远是你贴心的人。你这爱民如子的君主啊，如今又要离我而去。多情的笙歌，吹得我心中荡漾。今后，我唯有对着长空将你怀念。周穆王也很感动，他下令将这次相会的盛事记载下来，并以“西王母之山”为题铭刻于奄兹山（太阳西落之地），作为永久的纪念。

通过这段记述，人们看到，西王母是一位雍容华贵，富有智慧与才学的女政治家，她对周穆王充满敬意和友善的态度，反映她在处理国与国、民族与民族之间关系上，具有远见卓识。她还是一位了不起的女诗人，仅就写给周穆王的这两首诗而论，清新、瑰丽，充满感情，不愧是上乘之作。相信她的诗还有很多，只可惜没有被记录下来。显然，《穆天子传》所描绘的西王母，与《山海经》那个“豹尾虎齿，善啸，蓬发戴胜”、“司天之厉及五残”的西王母，截然不同。前者让人恐怖，后者令人惊叹、赞美。

值得一提的是，杰出的史学家司马迁在《史记·赵世家》中，对周穆王的西巡也作了明确的记载：“缪王（穆王）使造父御，西巡狩，见西王母，乐之忘归。”可见西王母确有其人，周穆王与她之间的关系非常亲密，已到了依依不舍、“乐之忘归”的程度，说他们之间坠入爱河也未尝不可。

古籍对西王母的记载，存在如此大的差异，该怎样看待呢？

中国乃世界文明古国，历史悠久，神话传说非常丰富，但因年代久远，散佚很多。这是中国古文化的一个无法挽回的重大损失。现在人们看到的中国神话传说，分散保存于一些古籍中，给人的感觉是，零星、不完整，甚至存在矛盾。例如《山海经》、《淮南子》对西王母的记述就不一样，而且之间没有联系。至于《山海经》、《淮南子》与《穆天子传》、《史记》对西王母的介绍，之所以出现神话与传记的截然不同，原因则在于，写作依据不一样。对此，今天的人，只能各听所说，细细品味其中的奧妙。

相对而言，《穆天子传》对西王母的描述显得比较详细，在我读过的古籍中，是写得比较生动的一则故事，颇有小说的味道，因而留下的印象很深。

可以说，从《山海经》、《淮南子》、《穆天子传》、《史记》的四个版本对比中，西王母越变越漂亮，越变越有气质，越变越令人可爱，至于后来的写家将西王母当作老妇来刻画，完全是望文（“母”字）生义，不足道哉。

最新传出的消息是，2017年9月7日，第七届海峡两岸西王母文化论坛在甘肃省泾川县王母宫召开（此宫始建于西汉元封年间，已有两千一百多年历史）。会议确立了泾川是西王母的出生地与西王母文化的发祥地，并举行了共祭大典，参观了崆峒山风景区。

据考古证实，周代确有非姬姓的西王母国，都城就在今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天峻县一带，疆域包括青藏高原昆仑、祈连两大山脉相夹的广阔地带。青海湖草原、柴达木盆地是其富庶的核心区。文物考古工作者还发现王母国女首领的居所（“西王母石室”）。 这一重大发现，使天界从此少了一位法力无边的神仙，人间却多了一位雄才大略的伟女子。

说到这里，人们或许要问，既然有西王母国，也有西王母这个人，西王母文化遗产，应属于现实范畴，为什么还把它列入神话呢？是的，西王母是人，正如论坛的与会者所指出，西王母是中华长寿之母，和平之母，团圆之母，艺术之母，也是东方美神。她是华夏儿女的共同母亲。不过直到今天，仍有不少人把西王母当作神仙看待。这非“粗心大意”，而是受《山海经》、《淮南子》的影响太深所造成，即事出有因，并不奇怪。说到这里，我想指出的是，尽管通过考古确认，西王母是远古时代西部少数民族的一位女首领，但在中国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她的经历被一些非世俗的、令人不可思议而又精彩的传说所附会，把这种文化的相当部分划归神话范畴，也完全说得过去。不知读者诸君以为然否？

（注）传说中商代三《易》之一的《归藏》，也有类似的记述：“昔常娥以西王母不死之药服之，遂奔月为月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