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3-13 11:04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黄河清



被岁月包浆的遗珠

 

黄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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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浆又称“黑漆古”,它是悠悠岁月中,因为尘土、汗水,把玩者的手泽,或土埋水浸,经久摩挲,甚至空气中射线的穿越,层层积淀,逐渐形成的表面皮壳。它滑熟可喜,幽光沉静,显露出一种充满时光温存的旧气。用这来形容一个僻静地方的一种悠远历史,我想是再贴切不过的。

  坐落在大田县桃源镇北部的古村东坂在经历了1000多年的洗礼后,她不仅留下了名,还给后人带来视觉上的美,无尽的三维空间,似一颗遗留人间的包浆的珍珠。春夏之交的日子,应是一个品读她的绝妙时节,我们一行走进了烟雨蒙蒙的东坂古村……

  东坂位于去县100多公里的崇山峻岭之中,有4个自然村,而4个村庄其实是4个自然形成的小盆地。东坂之名,绝非无缘无故,自有来龙去脉。东坂村在东晋时就有土客人居住,而村落则形成于宋初,此时定居于此的一位叫罗秀芳的秀才,他读到唐朝诗人方干诗《送姚舒下第游蜀》:“蜀路何迢递,怜君独去游。风烟连北虏,山水似东瓯。九折盘芜坂,重江绕汉州。临邛一壶酒,能遣长卿愁。”偶有所感,遂给村庄取了一个诗意的名字“东坂”。此名一用,传承千年。一代又一代地繁衍生息,逐渐使一个荒僻的小村变成了汇聚巫、熊、刘、黄、张、林等姓氏,900多人口的中国美丽休闲乡村和中国传统村落。“远上崇山东日斜,坂田秧绿映丹霞。峰高一顶泉流响,古木千年落晚霞。”是清代乡贤御授五品顶戴奉直大夫巫朝顺对东坂的描绘,脍炙人口,经久流传。

  逶迤连绵的群山,合成一个双手入怀的姿势,娴静安逸的东坂村就被揽入此温暖如棉的怀抱中。它的前方绿野纵横,溪水潺潺,果树高耸,稻叶飘香,白鹭蹁跹,好一派美丽田园式的诗境。恐怕若是东晋陶渊明来此游历后,也会流连忘返的,说不定他也会在此筑屋生火,亲耕沃田,朝观熹微,暮览夕照……也难怪东坂所在的乡镇叫“桃源”。

  下车驻足,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百年松树,树高约9米,树干要两三人才能合抱,苍劲挺拔,枝繁叶茂。神奇的是树干中间竟伸出另一个树干,长达6米,树干展向前方,仿佛一位好客的主人伸出手臂欢迎过往的人们。松树不远处的平坦空地上坐落着刘氏祖祠,当我们要跨进祖祠时,在祖祠大门的门梁上“福裕堂”3个红底黑字立即闪现在眼前。祖祠占地面积近3000平方米,为土木瓦结构,高低错落,分前后两堂,四周有小院环抱着。跨进大门,就可见一个天井,天井里已经没有了雨水的滋润,但在天井里的麻石上隐约可见一层淡淡的绿意,那是青苔的色彩。再抬眼望,一方蔚蓝的天空正横亘在天顶上,时常有一朵朵白云飘荡而去。

  往里走,一幅大型木雕槅门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槅门最上端是各类镂雕花纹的木窗,中间和下端是各类阳雕的纹饰,有“喜鹊登梅枝”“竹子拔节”“鹿逐鸟鸣”等。这些木雕纹饰,取意吉祥,暗蕴着追求平安、向往富裕的心理。大堂的墙板上,还隐隐可以看到“打土豪”“分田地”“穷人不还富人钱”“农民起来实行土地革命”等当年红军留下的标语。1937年7月间,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的先头部队由永安西洋进入大田桃源,之后分两路。其中一路红军进入东坂,驻扎在刘氏祖祠、福进堂、安良堡等地,东坂群众热情招待,筹集粮食,捐物捐款,大力支援红军。祖祠的侧门可以通往外面梯田,当年驻扎的红军战士就是沿着这片层层梯田奔赴抗日前线,当地老百姓亲切地把这块梯田叫“红军田”。

  从刘氏祖祠出来,我们轻轻踩踏着鹅卵石小道前行,发现这叠叠重重的古村老屋内,很多房子都是空空无烟火的,据说不少改成了民宿。只有几幢老屋内,偶尔才可以看到一二位穿着青布褂老人缓慢走动的身影,偶尔也会闪现出一只老花猫或一条小黄狗的踪影。

  不远处,一座廊桥横卧在溪涧之间,这就是安坤桥,原为木拱桥,后改为石拱桥,已有近千年的历史。廊桥的两头矗立着两棵高大的红豆杉,郁郁葱葱,枝叶相连,仿佛一对牵着手的情侣。每到秋天,红豆杉挂满点点红果,寄托着彼此恒久无言的相恋。

  廊桥长约30米,桥墩由6块条石建成,桥梁的条石每根重约2吨。桥面、护栏和桥篷均用上好的老杉木搭建而成。廊柱4排36根,以榫衔接,斜穿直套,纵横交错,结构极为精密。栏外挑出一层风雨檐,起到保护桥面和增强整体美感的作用。桥屋内两侧设坐凳,形成长廊式走道。桥屋正中为升起式屋顶,形成重檐庑殿顶桥屋。桥篷上的飞檐翘角,桥梁旁护栏上的雕花走线,刻着沧桑的往事,记录着年代的久远。溪水流动的声响从桥下渗入,薄凉并夹着些许雾气,静谧弥漫了整个身体。

  走过廊桥,一座典型的清代江南老屋呈现在我们眼前。这就是福进堂,人称“巫大夫第”,已有200多年的历史。巫姓是东坂村的大姓之一,人口占全村的一半以上。据说,巫氏是上古三皇之一伏羲的后裔,伏羲创立八卦,所以巫氏后裔比较擅长易学和风水。由于古代的医学和巫术有很大关系,所以这个家族的人也有不少精通医术的。东坂村的巫姓是清代从汀州府迁入的。东坂村与永安青水畲族乡接壤,巫氏十三世祖开桂公娶了两位青水畲族钟姓妻子,从此,一切风俗习惯追随畲族,成为巫姓畲族的一支。

  巫大夫第的主人巫朝顺,是当地有名的医学家、易学家。由于文武双全,由当时的宁洋县举荐,被光绪皇帝御授五品顶戴奉直大夫。福进堂背靠一顶山,系卧虎结穴,前有文笔峰高耸,可以说是真正的风水宝地。从开工到竣工,耗时3年。整座宅第占地2000多平方米,外墙用泥土砌成,内部全部用木结构,设置布局非常合理。既有主屋,又有附属房、书房、厢房和宽阔的天井。柱、梁、顶、门窗上有许多精美的木雕,不仅雕工精美、刀法明快,还融人物、山水、花鸟、故事为一体,意趣动人,寓意深刻。厅墙上也留有当年红军的标语。

  在深深的庭院里,雕梁画栋的残片停留在岁月深处,布满包浆的拙朴和凝重,满覆时光的履痕。徜徉在幽暗并带有一点残破的院落,品读着这里曾发生过的一切,或与一株草独语,或与一朵花对话,你会发现这里的气场曾经是那么的巨大,而今只剩下丝丝古朴幽香的韵致。

  福进堂旁,有一棵高大的水杉,为东坂村开村先人所植,至今已有1000多年,是东坂的风水树。水杉高30多米,树径近3米,要6个成人才能合抱,当地人称这棵水杉为“树王”。相传,乾隆皇帝游江南时,有一天,来到了大田县文江花桥。听说东坂这个地方是个风水宝地,人杰地灵,有可能会出人王。乾隆皇帝立刻带着随从跋山涉水来到东坂。只见这里山清水秀,景色迷人,走到这棵大水杉前,看见不远处一顶山气势磅礴,非常感慨。同行的国师看了看四周对皇上说:“圣上,此地虽然是风水宝地,可出很多人才,但这里溪流小,绝不可能出帝王,尽管放心。”乾隆皇帝在千年水杉下转了三圈,题下“树王”二字,并说:“此地有树王,不可再出人王了。”

  后人在千年水杉旁立碑记载此事,俗话说“山有神,树有灵”,千年水杉被村民尊为神灵,树下常年香火不断。袅袅香烟与从水杉繁茂的枝叶间倾注而下的阳光柔和在一起,愈发增添了神秘的色彩。摇曵的枝叶拨动着散落在地上的光斑,似在诉说流光岁月的世事沧桑。

  千年水杉往东百多米,就是被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安良堡。远远望去,安良堡十分雄伟壮观。它筑造在一面山坡上,坐北向南,海拔800多米,前方后圆,占地面积达3000多平方米。东西两面为低山丘陵,北面山势高,南面为低矮的水田,水田前方为条形的山势。一条山涧小溪自北向南再向西从土堡的脚下流过,小溪上只有一座独木桥,土堡起到极佳的天然防御屏障作用。

  土堡与土楼不同,土楼以居住为主,防御为辅。而土堡则以防御为主,居住为辅。大田从宋代开始大规模建造土堡,是福建土堡的核心区域,也是全国现有数量最多、种类最多、年代最早、土堡文化最丰富的地区,安良堡是其代表性建筑。

  山风穿过,将午后的暑热吹薄,安良堡高大的院门被斜阳拉长了身形,萧索地罩在光晕里。思维越过悠长的午后,与苍凉的古意使有了刹那间的融合。穿过独木桥,踏上高高隆起的门前踏垛,沿双层台阶缓步而上,一座荒芜的土堡裸呈在你的面前。推开用双层硬木合制而成的厚厚的正门,迎面就是开阔大气的开间正堂,正堂当中设有太师壁神龛,由前堂经台阶可以通往后堂,正堂与后堂各有通道连接护厝。堡内木建筑由前后2座房屋构成,皆为歇山式屋顶,左右对称,布局平稳。围墙堡屋采用堡间吊柱的方式增大空间,左右各分15栋,包括前后两栋,共计32栋,从上而下像鱼鳞式地重叠排列,蔚为壮观。安良堡堡基宽大,墙基宽达5米,石基高3至4米不等,随山势逐级升高,底基厚达4米。夯墙时还用石灰、糯米汤做粘合剂,至今想把一枚大铁钉敲进墙体也要费九牛二虎之力。

  安良堡作为防御性的建筑,不仅突出了防御功能,而且很好地处理了防震、通风、隔热、御寒、采光等日常居住问题,体现了卓越的建筑技术和深厚的文化积淀。我怀着忐忑而崇敬的心情,沿着土堡逼仄的通道自下而上地走了一圈。在浓缩的一寸寸光影里,破败的遗址里荒凉、沧桑和遁世的悠远,以及暴露在光阴里一望无遗的坦然,仿佛传递着远古的信息,给人有一份说不出的舒适和安宁。站在土堡的最高处,用眼角的余光轻轻摩挲视线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会让你触及灵魂深处的柔软和幽古的恬静,听任岁月悠悠、芳草斜阳。

  同行的东坂村巫主任告诉我,熊氏家族每年农历三月初一都会在安良堡前的大坵上举办庙会,据说从安良堡建成至今,从未间断过。庙会上有各种节目,如民俗巡游、过火砖、过炭山、戏剧表演、百家宴、祭神、祈福、法事等等,吸引了全村及周边近千人参加。特别是“百家宴”是安良堡特有的庙会民俗,宴席设在竹林里,又称为“竹林庙会”。饭菜都是村民自己煮好,挑到山上来的,桌子也是自己带,没有椅子。大家拿着碗,挨个桌子吃,食物都是自家种的芋头、淮山、蔬菜,还有米粿、糯米饭、炒粉、粽子等。据说谁家的东西被吃得多,今年带给这家的好运也越多。因此主人热情招呼的喊声、食客的欢笑声响彻竹林。可惜我们已错过了今年的庙会,只待明年了。

  东坂的风土、人情、古迹犹如一颗颗遗留的珍珠,被时光打磨的温润而灵动。它不仅承载着沧桑与历史的记忆,还透露出畲族地域文化的神秘气息,给人以情感的回归与心灵的慰藉。今天,面对这一切,无论感觉如何,都会有一种很直接的力量,将菡萏成花的荏苒岁月,怀揣成一种期盼。巫主任告诉我,东板村正抓住少数民族特色村和美丽乡村建设的有利契机,打造一系列的特色景观景点,建设一批种植基地,吸引一批年轻人返乡创业,全面发展乡村文化旅游等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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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给古堡、古杉、古厝涂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一切都在余晖里闪着金光。此时的东坂,沉浸在一片盛世的烟岚里,氤氲在一片祥和的时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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