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情峭拔凌初秋

简   梅

一

初见村名，即被“陈峭”二字吸引，“峭”本就风骨嶙峋，搭上“陈”字，既有陈列峭陡多姿之意，又有述说其峻拔幽深之态；再深嚼，“陈”又似乎蕴含久远时光镶嵌于山体之上的不拘、自由及傲然，甚而有一种历经千难万险之后的恬淡与高超不凡……走进深处，透过重重雾纱，掀开它1000多年的素朴隐者之道，就更为“陈峭”二字补全了它坚毅、深郁且不屈的生存意义。

初秋时节，五色灿然，冲澹飘逸，我背上行囊，便隐进陈峭仙境，这个距省城200多公里，距离周宁县城约40公里的僻远古村，坐落于宁德世界地质公园鸳鸯溪与爱恋溪交汇的峭峰顶，海拔900 余米，是坐落于火山口繁衍生息的千年古村落。这里曾经荒岭贫瘠、道远险阻，村里祖祖辈辈在井池边等水，在田埂边盼水，砍柴需翻山越岭至邻村，夜里只能用竹篾照明……人们世世代代在困苦中坚守着家园，又用勤劳坚忍在山道上踩踏出一道道向往希冀的图腾。

如今，越来越多的人不远千里慕名来到陈峭，说它云海惊艳，说它绝壁卓绝，说它古村静谧，说它峡谷绮丽……已经入评“国家3A景区”“中国传统村落名录”日益知名的陈峭，正以大自然馈赠的珍稀风物，农耕文明不可再生的文化遗产，如扇画般展现于世人眼前。

正如凤凰涅槃总要经历困苦与煎熬，不屈的陈峭人在改革开放初期，告别了回削千仞、裂崖成窦的家园，与众多的周宁乡亲远走上海等地。数十年间，他们从最初的谋生到借助浦东建设之机，以亲带亲、邻带邻、乡带乡的帮带抱团关系，快速促进周宁商帮成长，数万人兴盛期竟占据了上海钢贸市场七成以上的份额，而陈峭村人主营木制品和装饰材料，也占到了市场的半壁江山……浩浩荡荡的离乡潮犹如历史上的屡次迁徙，其间摸索、艰苦、骄傲、荣耀，甚至遇危机后的措手不及、悲怆踉跄，唯有故乡山头的风才知晓。多年后，他们看到魂牵梦萦的乡土，几成空心村，故乡依旧那般衰败悲凉，一幕幕境遇刺痛着叱咤商海的汉子。他们立志要改变家乡落后的境况，让奇山秀水由内而外焕发生机！

说到做到，规划、筹款、动工……陡崖无路，就攀枝溯岩，手持柴刀，身系绳索，历尽艰辛曲折勘探，硬是在直入云天的悬崖峭壁修建起蜿蜒十余公里的云中栈道，十数座凉亭……并选址世代祭拜天地的暮鼓峰顶，建造一座高达29米占地面积599平方米，可全方位观景的气势恢宏的聚仙阁。漫山种植红豆杉、红枫、樱花、桂花等2万多株名贵树木，它们与村中千年的风水林，共同苍翠茸茸护卫着这片神奇安详的福地。自2009年至今，前后历经10年，投资达8000多万元，甚至开始几年里，只要有人来陈峭旅游，村里包吃包住。民居修缮、改善水源、道路拓宽、辟建游客集散中心及新农村建设试点……就这样，常年沉寂于深闺无人识的陈峭，被琢磨得如晶莹的珠玉，闪射出万道光芒。许多旅友来此露营，他们观星赏日追云、在溪谷探险溯源、品尝高山醇茶、漫步游览村落梯田……人们来此一游，夸赞不已。是大山铸炼坚韧、诚实、钟情的性格，使陈峭族人在外商海弄潮功成名就后，回来反哺家乡、回馈桑梓。在劳苦功高的人群中，有5个兄弟的背影，我敬佩地将他们视为陈峭5座峻拔的山崖。他们的大名是：陈观庆、陈翔钦、陈翔闭、陈圣寿、陈翔其，以5兄弟为首的陈峭汉子们，终于欣慰地迎来了古村换新颜的无限生机！

二

我一周前才认识陈峭。那时，我如一只无意间闯入幽谷的小鸟，在峰峦削岫、雾影倏合中，斜掠穿飞，一边惊叹于陈峭倚岩临渊、行迹如画的绝佳地理：西南与屏南鸳鸯溪仅一水之隔，西北与政和西岩村近在咫尺。立在巅峰，只见三地重峦，石崖攒舞，盘结指天；而斜切跌幅的溪谷，崇彻窈窕，疏木蓊薆。环状五峰凹地处，一座座幽谧的土黄青瓦民居，铺排累叠，高低错落，使人恍似觅见了古老的时光。那天，我游历了雄峻穹状的石马顶，登临危峭层悬的无情岩，久久凝望栩栩如生、端庄祥瑞的观音坐莲，仰瞻威武兀立、拔地而起的石将军，以及惟妙惟肖、探首云脉的龟神守山，沿途还有罗汉岩、千丈岩、玉笔祈福等各具形状的象形石。这些经2亿多年火山喷发由岩浆冷凝而成，又经地壳板块张裂或河流侵蚀、风化，而伫立于久远时光之门鬼斧神工般的杰作，竞丽错绮、幽幻险烁，使人尽其景之幽深，之神秀，之通灵，之壮阔……看烟杳重峰，不禁莞笑人间千古须臾。

一周后，我又追寻陈峭来了。此时，我与它，竟似神交已久的知己。除山水，还有人缘，居然遇见了二哥和四哥。二哥陈翔钦，这个闯荡上海滩20年，曾任政和县驻沪办主任和党委书记，在家乡与上海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成为乡亲们创业与生活的主心骨。而今，他回到故土，一边继续规划陈峭未来的发展，一边品山泉酿美酒，锄禾深谷，采茶种瓜……夜灯影绰，秋意在乡间径道凉凉萧萧，二哥带着我夜访古村，我们穿街登巷，体悟着古老的3大阶岭串起的整个村庄，而百多户依山势围合而筑就的藏风纳气的民居，虽没有繁华雕梁画栋，但歇山顶夯土墙透着古朴斑驳的光影。村中现存清代建筑有20多座，有张厝里张家房、奶梅婆老屋、陈德寿老屋等。此时为夜间8点多光景，有的人家门户开着，我们踱步而入，乡音便袅袅互道安好。四哥陈圣寿紧随在旁，身为1979年福建省理科语文状元的他，高才敏捷，而他弃文从商后佳绩频出，上海胶合板、地板、鞋业商城、文化传媒等产业，如他笔下喷薄的文泉，事业风生水起……这几年，为了陈峭，他来守护大山，甘心做好引路人。两位兄长边行边指给我看遗留的古祠、古井、殿堂、碉楼，以及当年防御的烽火台、滚石阵等，因村庄陡峭，易守难攻，在朝代更迭动乱时期及匪患横行年代，英勇团结的陈峭人用聪明智慧保卫家园，他们把大量滚石设在进村的唯一道路上方，瞭望哨一发现敌情，立即撬动大石，石头滚滚而下，再配合其他防卫措施，这样既能杀伤匪敌，又能对敌人形成巨大威慑，使来犯者闻风丧胆……陈峭终因危耸地势，在光阴流转的坎坷起伏中，得以自保，一直深藏在闽东北崇山峻岭中，散发着独特祥和的魅力。

夜的流光在巷道穿梭，我们时而听着脚步在青石板上敲出古朴清脆之音，时而抬头望见初秋的圆月在檐间飞旋，白炽秀气的小灯使每一道拐角都透着光明。我们拐进了张叔家，在他珍藏的“清河郡”族谱里，见证了陈峭先祖的脉络，由此也掀开了一段烽火连烟的记忆。原来陈峭为五代十国后梁开平帝二年(908年)，由张氏开基，祖籍为河南固始魏陵乡，其先祖张岩公随王审知入闽，岩公长子张谨在唐末为福建招讨使，率副将郭荣等18位将军，与黄巢义军鏖战于铁山，因援断粮绝全军覆没。其子张世豪偕弟世杰到政和“赴庙墓，遂不忍去”，于是卜居于杨源，成为政和张姓的始祖。至张世豪9世裔孙张何八，从前西岩迁至宁德18都中村峭（即陈峭旧称）。由此，高山绝缘之地，立基耕耘，始有人烟。300多年后，南宋淳祐十年（1250年），陈氏继九公从礼门溪山（原溪兜）迁入“中村峭”。其先祖为颍川陈氏，于唐高宗龙朔元年（661年）入闽。数年后，继九公娶了张家女儿益娘为媳。此后，陈氏子孙繁衍迅速。中村峭（又叫张家峭）这叫法一直沿用到民国末年，新中国成立初期，中村峭被叫成陈家峭，后改为陈峭。千年脉脉相传，艰难立根，造福万代……我在族谱里见到了这样的字眼，心意难平 ——

中村峭境内四周公众林木属张、陈两姓相共，天地堂属张、陈两姓相共……大圣王宫属张、陈两姓相共……三门亭、爱岭亭、楼下桥均张、陈两姓相共……

祖祖辈辈叮咛声声切切，而古村丝丝缕缕的亲情一直相共相溶，相守相敬……张叔抱出三个硕大的南瓜，叫我们带去，他的目光中有着无尽的温暖与满足。

三

当晚，我住在可以眺望静谧村庄的民宿，等待翌日第一缕晨曦的光临，我仿佛见到，蓄黛积绿的稻田麦穗摇飏，土墙方窗里伸出的红艳的辣椒、扁长的豆荚，酥酥生香……而云岚，丛丛壑壑，成丝，成絮，成流瀑，成缠带……漫山遍野，鲜映层发。看哪！山洗其骨，天洗其容，俯仰瞻顾，竟都是清逸的百折千回，任一回眸，都是深浸其间的依恋。

梦中，那美丽的爱恋溪与仙人桥，还在深泓幽舞的大峡谷，静静地等着我……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周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