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5-25 11:33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简 梅



海门关不住 渔歌绕云天

 

   

 

 

站在崇武的海边,听天风撩响云雾,看银波碎击礁石,沉沙在宛如月牙的岸线低俯着,似隐藏万千记忆,它们密密挤挤、相挨相叠,曾从海的深处荡来跃去,不知何时成陆成洋,而今静谧祥和。其实,掰着历史的手指头数一数,那些风云变幻的往事,如莫测的海洋,进退翻滚中有多少波澜,便有多少前仆后继的浪花,席卷着岸边古城,也席卷着民族沧桑,渲染跌宕成蔚蓝深重的色彩,看子民们在犁耕大海,“扬桨、起橹、张帆、驶舵”,一点点,一片片,一阵阵,渐渐势如破竹,出入海门,南北捕捞,通利舟楫……归航时一盏明烁的灯塔,如母亲,慈爱聆听着渔歌萦绕云天。

崇武多像我的故乡梅花镇!同样是明洪武年间修筑的滨海千户所城,有着坚不可摧的古城墙;同样告别兵戎海战之后,百姓耕海牧渔,有着风浪里来去的豁达与从容。他们仿佛是一对兄弟,遥遥地分散两处,彼此感应相互关怀。这使我抑制不住心中的崇敬与亲切,走进海天广博的深处,听涛声含着古韵,诉说不尽的艰辛与繁华。

微信图片_20211105105246.jpg


微信图片_20220525111931.jpg

崇武古城(薛瑜婷  供稿)

据《崇武所城志》记载:“崇武滨海军民人等,以渔为生。冬春则纶带鱼。至夏初则浮大鲢取马鲛、鲨、鲳、竹鱼之类。夏中则撒鲎鲢、鲳鲢,秋中则旋网取金鳞、巴録、毒等”。初时,受条件限制,崇武渔业以内海作业为主,船具仅是竹排、舢舨等,使用人力橹桨,辅以蔑、麻、布的小风帆,劳动强度大,几无抗风险能力,渔民们要三更出,半夜入,拖网更是不分白天黑夜,忍饥挨冻是生活中常有的事。另外,他们“多藉采捕为谋生,名为讨海” ,大小男妇于退潮时用铁钩取蛎房、佛掌、螺、锏、规、石乳、紫菜、赤菜、青苔之类,从沙中取车螯、蛤蚌、西施舌、王螺,白蟑鱼、石巨之属。虽为劳苦,却足以赡家,不怕岁饥。

在长期的渔业生产中,渔民积累了许多作业的方法,如网业有拖网、围罾、网仔、漏尾、浮鲳、扫梭子蟹等,钓业有钓槽、大排、放缣等。并集聪明才智创造了能背舢舨或竹排出海生产的木帆船,这类船以风帆力为主,橹桨为辅力,史载“轻便而易动,且坚固可驾远”,人们一次次远离家门,闯入茫茫的天风海涛之中,北抵著名的舟山渔场,南达台湾海峡南端,进行渔场远拓,开始了追逐鱼群的漫漫征途。

北上舟山渔场的捕捞作业,溯源应该是在明朝万历年间,明代崇武名士黄吾野曾写道:“敲针冬钓坎门鱼”,这表明在明中晚期,崇武渔民就已转场赴浙江玉环、坎门、大陈岛一带渔场以纶系钩钓带鱼了。这些近水知鱼性的渔民,深知“鱼依四时之气而生,其至亦乘四时之气而至”的道理,不失渔汛冬赴舟山、春回福建捕捉带鱼这类洄游鱼类。据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福建沿海图说》记载,崇武澳已有往浙江捕鱼大船六七十号;清同治年间,福建省在沈家门设立“八闽渔业公所”,协调处理东海渔船的生产及各种事务。后随着崇武“冬海”渔船不断增加,1913年在象山县石浦专门成立“崇武渔业公所”,崇武人经销鱼产品和组织渔需品供应的“栈房”,也由3家发展到10家。在整个舟山渔场中,崇武渔民被称赞为捕鱼能手,业绩骄人,涌现出许多优秀船老大。如清末的周勃如、钱笱头、李猫;再后的李皮、李山东、卢妈赞;近代的詹乌株、詹江、张文奎、郑宝泉等,特别是李皮,24年间,获闽浙两省舟山冬汛钓业生产评比第一名达18年,第二名4年,第三名2年,其中连续夺冠16年,被浙方授予“渔民魁首”和“渔捞先导”称号,以“海状元”誉扬闽浙渔业界。

 

 

       初春的阳光照彻崇武600多年屹立着的古城墙,巍巍印刻着久远的伤痕,并将之隐忍地埋藏时间深处,只有那垒砌的坚硬石头以不屈之身连接着古今悲欢,那存留的一道道城门,穿梭着似乎就能将曲折轻描淡写,而后在青石小巷蜿蜒的目光中,抵达每一户家园。我是在“渔状元”李皮第4代孙李志煌的带领下,经东门而到达位于靖江村新厝埕19号的李皮祖厝。这是一个典型的闽南红砖五间张古厝,布局严谨精巧,装饰精雕细刻,厅堂轩敞明亮,古建筑白的内敛,红的吉祥,透雕描金显得喜气,檐屋燕尾活泼美艳……无不为我们敞开着一扇充满温暖而古朴的记忆大门。这座占地为600多平方的大厝,最多可入住20多户,是1936年李皮渔民兄弟4人一起购地建的,在当时,这可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凝视李皮棱角分明、气宇轩昂的照片,再看悬挂于入门与顶厅色彩斑驳的两块渔魁牌匾,我仿佛看到了当年喜讯传回家乡乡亲们的仰慕道喜的神情;也仿佛看到了无数次在海浪中他笃定的身影……沉思中,进来了一个老人,原来他是李皮大哥的孩子,今年88岁,说起往事,老人泪眼涟涟,也再度掀开久远的记忆——

      李皮,字锦皮,出生于1887年,10岁就随父亲李目与叔父李兜上冬海船。海上条件艰苦,他吃苦耐劳,从小干活就敏捷伶俐,遇事用心学习,小小年纪就掌握了航海及捕捞的基本知识。父亲去世后,他被公推继任老大(船长),那时年仅28岁,是崇武老代中最年轻的一位。他在生产上既注意吸取前辈的好经验,又精心钻研,善于创新;他熟记闽浙沿海的渔场、航线情况和潮汐变化,分析鱼情十分精准。特别是冬至过后至春节前后,天气严寒,外洋深水比较暖和,鱼群都游向北外深水区,李皮掌握这个规律,并结合具体的鱼情水色,加以灵活运用。在外洋风浪大,多数船只都停港的情况下,他靠胆识和船上人员的勇气,出外洋生产,所以年年捷报频传。

      老人常听父亲提起,说叔叔李皮艺高人胆大,他海况判断好,水性好,总能根据水温明白鱼所藏的位置,起风时,别人的船往内海靠,他反而往外海走。渔民中俗话说:“天神未动,海神先知。”他对大海极有感情,经常在海边摸索了解,探索“秋讨水深,冬讨水色”等原理;对于天气等民谚,他熟稔于心,如“正月十八暴,摇橹出,下帆倒”“四月雷弹帆绲跑,五月雷弹断风吼”“云现关公眉,大风随时来”“东南没回西,三日又再来”等等,在实践中更是得心应手。有一回,冬汛返航即将抵达崇武港,却遇到暴风,船即触礁,命悬一线,而他正是凭着经验朝灯塔有光的方向快速转舵,而逃过一劫……他谦逊内敛,每每与人为善,乐于助人,开口遇人总说好,渔况好总是及时通知他船,因而赢得了众人尊重。却不料,长期的海上辛劳,使他在1939年犯病,不久便憾别人世……

       交谈中得知,这个家族中还有一位渔民英雄,即李志煌的父亲李仲泰(李皮孙子):1976年5月28日,台湾海峡发生地震,崇武几十艘讨内海的舢板船正好归航,巨浪滔天,3米高的大浪把小舢板高高托起,又扔下谷底,场面惊心动魄!此时,李仲泰,这个30岁正值英年的汉子,他凭借熟练的驾驶技术,一边驾着小船冲上西沙堵,一边奋不顾身地扎入大海,一个又一个连拉带拽救人,他拼尽全气,当救上最后一人时,终因体力不支,就这样被大海吞噬……

 

 

      两天的走访,让我对崇武的情感中更添了无尽的景仰。崇武人热情、真诚、耿直、信义,他们北闯舟山,南抵台湾,亦渔亦商,在数百年啸傲大洋的陶冶下,志高心远。无论时光如何淡远渔业重镇的光环,但永远不可抹去的是那撑起多少岁华的浪花。早在20世纪30年代,崇武拥有大小渔业生产船只600余艘。每日总产量1000担左右,年总产量15至20万担。中街路、南山堆、中路头等地,夜以继日,皆堆鱼腥;鱼牙行挤挨并行,拥塞不通……大岞村与台湾梧栖港相距仅97海里,一夜西风便可到达;台湾以东,琉球以西的渔场,遍布崇武人的足迹。民谣流传:大潮涨急小潮迟,上水鱼虾知节时。任是狂风吹蚱蜢,台澎金马作泾池……1986年,“冬海”捕捞树高峰,那飘扬在东门城楼上的“独占渔魁”的一面面大红旗,依旧飘扬着崇武的荣光与神采!而今,历经改革开放的渔港经济,以多彩、平实、安逸谱写新篇……

       如果走进时间更深处,您会为崇武头目宫中无数“好兄弟”祈福,您会为“十二爷”“十三连”燃香;您会投以崇武渔民会堂尊敬的目光,将手抄流传的渔家“针簿”视为珍宝……唱不完、写不尽的渔歌呵,天生不爱倾诉苦难,它绕着崇武港,留下暮色的烟,草色的水,飘荡着人与大海的一往情深!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崇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