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青山玉带水
陈慧瑛
75年前，新西兰人路易·艾黎接受宋庆龄的委托，来到长汀。他说，中国有两个最美的山城，一个是福建长汀，一个是湖南凤凰。
凤凰筑于元明，背衬南华山，拥沱江如翡翠；长汀建自唐宋，依托卧龙山，有汀江似虬龙，两城皆山水相伴尚品城池也！因诞生沈从文、因沈从文的《边城》，凤凰名满天下!而“十万人家溪两岸，绿杨烟锁济州桥”的长汀，千年以往，留下了张九龄、苏东坡、黄庭坚、陆游、宋慈、文天祥、徐霞客、王阳明、上官周、纪晓岚、伊秉绶、黄慎等名人墨客的珍贵足迹和不朽篇章！在我心中，充满少数民族风情以及神秘楚巫文化的湘西名城凤凰，是一枚玲珑的古玉；有如观音挂珠、山川雄奇俊秀的长汀，却是一柄熠熠生辉的宝剑！
古玉虽云贵，宝剑更辉煌！
汀江，我用“母亲”为你命名
你到过汀江吗？
汀江，那是一脉多情多义的流水，从西晋始，大量汉人因战乱而纷纷南迁，汀江便以宽阔的襟怀接纳了一批又一批颠沛流离的客家先民，哺育了一代又一代来自四面八方的客家儿女，孕育了传承千秋开花散叶海内外的客家文化。
汀江，那是一条来自遥远岁月的古色古香灵韵悠长的大江，她造就了名闻天下的“一川远汇三江水，千峰深围四面城”的客家首府汀州，留下了数不尽的古城墙、古寺庙、古驿站、古码头、古廊桥、古民居、古街、古碑、古亭台楼阁等等永垂青史的文物古迹。
汀江，那是充满正义呐喊、回荡英雄悲歌的炎黄血脉，缔造共和国的伟人毛泽东、朱德、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陈毅、叶剑英、陈云、胡耀邦等，曾在这儿叱咤风云；为民族解放英勇就义的烈士瞿秋白、何叔衡等，在这里留下了白骨青冢。为了祖国的新生，汀江人不惜抛头颅洒热血，汀江边的每一寸土地，几乎都倒下一个汀江儿女！
汀江，你的每一只竹排，都在诉说着你的慷慨、你的博大、你深沉的情怀和伟大的奉献；你的每一滴水珠，都记录着你源远流长的苦乐悲欢和盖世辉光!
今天，时代进入21世纪，在汀江旅游航程的开发中，“两岸青山玉带水，十里田园入画廊”，百媚千娇、拥绿偎翠的江流，映衬得沿途乡村秀色可餐、绮丽如画，真可谓一步一景，步随景移，风姿绰约，仪态万方，引来了千千万万寻幽览胜、凭吊名人故居、追随红色足迹、探访母亲河、回归心中圣地的四海慕名者和汀州天涯游子！
汀江，你是客家人的母亲河，也是所有革命者的母亲河。世上，万事万物都可忘却，可谁能忘却自己的母亲呢？
于是，汀江，我用“母亲”这个神圣的字眼，郑重地，为你命名！
两岸青山玉带水，十里田园入画廊
如果说，县城里有无数古韵，令你回首汀州千年风雨；今日来游，更叫人倾心的是，或信步汀江品阅山川秀色，或一枕清流聆听涛声如歌。
从县城出发，上205国道约30公里至新桥镇，自新桥镇新桥村到庵杰乡涵前村，沿汀江两岸连绵20公里的河谷地带，俗称“十里画廊”——这里河道蜿蜒如游龙，碧水清澈似明镜，空气甘甜微馨清新如洗，农舍妍丽如花散落如蕈，“人家在何处，云外一声鸡”，好一派世外桃源田园风光！
这里满目青山，浓绿浅翠，成片的黑叶锥林、鹿角锥林、南方红豆杉、福建柏、日本黑松、中华杜樱、香樟、花梨木等名木如阳刚铁汉，满山的枫香、华山矾、金桂、细柄蕈树、小蜡、赤叶杨、枳椇、朴树、山乌桕、椤木、石楠、青冈、白桂等秀树如谦谦淑女；野生兰花的幽芳，令你领略豆蔻香闺的吐气如兰，数千种五彩斑斓的真菌让你眼花缭乱，珍贵的蓝菇也在这儿落足。王安石诗“不肯画堂朱户，春风自在杨花”，其此地之谓乎？山间有艳光四射的白颈长尾雉，有风雅如士子的白鹇，有华丽的金裳凤蝶，有潇洒的苍鹰，还有偶尔露峥嵘的野猪和狗熊……这里的山崖水畔，有鸬鹚抱颈而眠，有鸳鸯戏水，有水鹿徜徉，有蜥蜴穿梭，有蟒蛇逶迤，清波中有锦鲤游弋，泥涂中有拟腹须鳅出没……苏东坡诗“水清石出鱼可数，树深无人鸟相呼”，是此处的真实写照！这里老干苍藤，春来春去不相干，百转千回，总要撑起一串串乳芽新绿；这里不知名的山花，不论季节不计花期，总是灿灿烂烂无拘无束地开放，一簇簇一朵朵就像婴儿粉嫩的笑脸，真应了梅尧臣的“野凫眠岸有闲意，老树着花无丑枝”诗境了！这里一片片如江如海如云如雾如梦如幻的翠竹，绿韵悠悠轻吟细细，如丝弦如管乐，如伯牙子期品琴，如文君相如幽会，令人忍不住想起寇准“日暮汀州一望时，柔情不断如春水”的千古佳句了！
云浮千峰，可渡不动之舟
有两座神奇的大山与十里画廊相依相伴——八宝峰和大悲山。
八宝峰古称“翠峰山”，这座佛教名山地处汀州城北的翠峰、庵杰、铁长、新桥四乡交接处，离县城20公里，海拔1000多米，山势雄伟峻拔，洞壑幽深莫测，花树松竹沸沸扬扬、郁郁葱葱，满山翠鸟啼鸣泉声如诉。传说当年定光佛在此修炼，捏石为具，裁云为衣，吸纳天地灵气，采集日月精华，最终得道成佛。这儿从此留下定光佛修行时所用的石灶、石桌、石凳、石碗、石人、石马、石狗、石龟，故此山名“八宝”。
八宝峰开发于宋代，山上建庙，称“峻峰寺”，佛香四延，历代多经修拓，信众弟子展布各地，今闽粤赣琼各方僧尼，多出此门下。寺中佛香、茶香、花香、草香，竹影迷离，天风浩荡，真是绝佳修身养性之地。
八宝峰之绝，在于云海。立峻峰寺前，只见白云如雪涛汹涌奔腾而来，四周青山，如芥舟点点，浮游于一派茫茫白浪之中，那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境界了；转瞬之间，又见银山壁立，“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浮云缭绕，玉带飘飘，如西藏雪域神山上披挂着一条条银色的哈达，那是亦梵亦佛的清凉世界了；一阵风吹过，云山倾玉山颓，便见好一幅大写意淡墨山水画卷迎面舒展，轻纱薄雾，影影绰绰，小桥流水，似有如无，那便是唐诗宋词里的烟水江南了！八宝云海的诡谲多姿、变幻莫测，真令人叹为观止!
我来八宝峰，想到清朝历鹗《百字令》里的“林净藏烟，峰危限月，帆影摇空绿。随风飘荡，白云还卧空谷”诗句，恍若步入清虚之境，有一种物我两忘之感沁入心中，令你忽略浮生苦乐……
当然，我来八宝峰，见虚渺云海能淹没万古雄峰，“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不免想起古往今来多少志士仁人的悲欢往事……是呵，物我两忘，只在片刻；触景生情，“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那才是真实的人生感悟!
山称大悲，自有清韵如禅
我是读了刘超苏先生的诗章：“仿佛应合了前生的召唤/与你相约。大悲山/过往的风/都有悲天悯人的低语”，才决定去拜访大悲山的。因为，我心仪那一份深入骨髓的禅韵。
大悲山在庵杰乡长科村与铁长乡洋坊村之间，距县城约30公里，海拔1234米，巍峨峭拔，为汀东最高峰，主峰高耸，群山环伏，如莲座托举观音接迦趺坐，妙趣天然，故山名“大悲”。峰顶宛如笔尖，黎明时分，旭日初露，从山尖笔锋上冉冉升起，这是大悲山最瑰丽的美景。
山上有寺，建于明朝，古称“普慈院”，后改“莲峰寺”，供奉观音菩萨于此。“庙宇立于高峰，众山皆小”，近可望汀州涌翠，远可眺赣水苍茫，是汀州十大名寺之一。梵呗声声，赐大悲福音；芸香袅袅，祷众生平安，四海香客，摩肩接踵而来。
山间古木参天，奇花遍地，千年野生红豆杉群，至今茂密葳蕤，年年都有滴血的红豆悄然落地，那是守望千秋的相思哪，让你慨叹大自然果然存在生生不息的生命和不离不弃的爱情！
山里人家，土墙靠崖而筑，青青竹瓦复顶，烧的是信手拈来的茅草树枝，喝的是竹筒引来的清泉活水，“一片水光飞入户，千竿竹影乱登墙”，房舍大抵掩映在绿竹丛中，房前屋后，有梅、兰、菊、紫荆等四季笑口常开。
至山中已近中午，但见炊烟四起，随便走进一户人家，纯朴如红土地的山民，并不问我从哪里来到哪儿去，只是如见故人般乐呵呵地捧出山蔬野味，让饥肠辘辘的来客大快朵颐。
在这里，我想起了厦门后溪镇闽台民俗村的一副对联：“小时候快乐很简单，成年后简单很快乐。”是啊，这里的生活很简单，这里的人儿很快乐！
在莲峰寺，我曾请教佛门师傅何谓“大悲”？师傅双手合十：“怀有慈爱与悲悯，让众生感到快乐!阿弥陀佛！”
大悲山名副其实禅机深深，师傅简洁的开示，也清韵如禅！
古江之源，有龙穿门而过
十里画廊，终点在龙门。龙门古称“龙门峡”，位于庵杰乡涵前村，离城32公里。
天下水皆东，唯汀水独南。穿过龙门峡的汀江，迎来第一县长汀，又汇百溪逶迤南流，过上杭入粤境，与梅江汇合成韩江，经潮、汕注入南海。“盈盈江水向南流，铁铸艄公纸作舟。三百滩头风浪急，鹧鸪声里到潮州”，因此，龙门峡为古江之源头。神州大地龙门甚多，然皆无门，独龙门峡真有其门，“天生一个龙门洞，千里汀江一线牵”，是闽西一大胜景。
我到庵杰，已近黄昏。遥望龙门，大山就像一条腾飞的巨龙，其突兀的峭壁酷似龙头，两眼炯炯有神，崖壁石缝藤蔓丛生，风来如龙须轻拂。山间有巨洞，洞旁怪石嶙峋，或如龙爪，或如龙心，或如龙胆……形神毕肖，气势磅礴！洞下，涛声如鼓，隆隆作响，有如金戈铁马鏖战沙场。水深绿如琉璃，时值炎夏，置身其中，仍觉凉气透骨。与同伴乘竹筏顺流入洞，清风习习，泉声泠泠，似鼓瑟，似鸣琴，似啼鸟嘤嘤，让人耳清目明五内俱爽。至山崖最低处，纵然将头伏至膝盖，仍心中惴惴犹恐“碰壁”，真是“竹筏穿过龙门峡，不甘屈服也低头”了。据说每至春夏山洪暴发时节，洞内江水澎湃怒吼，声如巨雷，人立洞口，可见江流喷涌犹如蛟龙吐珠白浪排空，壮观极了！
沿洞门右侧小路拾级而上，穿越“一线天”，至半山处有石林一片，千姿百态、鬼斧神工的钟乳石琳琅满目。到峰顶，有梵宫古称“龙神庙”，现为修葺一新的五谷神庙，乡人常来朝拜，祈求庇佑一方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走出高崖古渡、深潭老庙，只见渡口村落散漫，油光闪亮彩羽斑斓的公鸡母鸡们悠然闲庭信步，家家门前一汪碧水，满塘荷花或红或白正开得精神。有大坝拦溪形成的清亮亮的瀑布，水声哗然如唱山歌。
途经石人村，好客的主人邀我等至一高姓山家饮茶消乏，交谈之下，方知主人自厦门同安来这儿开厂卖茶，对我来说，竟是异地逢乡亲了！飘逸桂圆香味的盏盏清茶，韵味醇醇如甘露，我想，这便是龙门峡泉水的功德了——好茶配好水，那才是金玉良缘哪，难怪高先生要离乡背井迢迢来此经营了!
离开龙门，圆了十里画廊山川梦，已是暮色苍茫，蛙声嘎嘎如送客，柳线依依似牵手，此情此景，君能不回头？
（本文原载于福建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省作协“走进八闽”文化采风系列之《走进长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