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6-08 10:11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张 茜



水松的小小家园

 

  


 

在披着丰厚植被的万山丛中,我们乘坐的小车,宛如一只甲虫荡漾于碧波翻卷之中。车轮在邵武与光泽的交界处行驶,一个急左转,便拐进更加狭小的山垄间,道路贴着山势起伏,只容得下一辆小车慢慢行驶。前面不远处就是龙湖山国家森林公园了。

车轮与道路的对话轻柔缠绵起来,目力所致的群山妆容也真切起来,对面山体碧绿的树海上,隐约蠕动着乳白色的羊群,大群、小群、三三两两、一头两头,风中送来一阵阵淡淡的甜香气儿。惊诧之后,定睛细细辨识,不由莞尔,它们不是羊群却酷似羊群,它们是举着一树树繁花的米槠树,在遥远的山坡上向我们打招呼。是呀,倘若它们不在花期,又有谁隔着数百米的空间距离,能认出夹杂在森林绿影间的那些个米槠呢?至少我是不能的,但我相信与它们熟识的山民肯定知道,它们就在那里。它们从出生起,就几十年数百年甚至上千年地守候着大山母亲,守候着大山的子孙——人类。

车的一边是深不见底的山涧,一边是踏实可靠蕴涵无限生机的连绵大山,这似乎与我们的人生之路有着某种契合。火红的山杜鹃,激情燃烧着,照亮了崎岖坎坷的山路;厚厚的绿苔草,如长长的驼毛般披垂下来,软化、遮盖了粗砺的山体,给了我们这些不速之客温暖和柔情。

司机师傅突然开口了,伸手指着左前下方,热情地说:龙湖就在那儿!现在你们看不见,回来时换个角度就能一览无遗。我们举目四望,只见一座座山尖尖顶立,一道道山缝隙赫然下裂,一条条黛色岚雾扯着团团白云盘旋在峰林的上空。

龙湖山国家森林公园的前身是龙湖山国有林场,面积四万多亩,与武夷山国家公园紧紧相连,素有南武夷之称。我们的车渐行渐上,不知何时,一条明净的溪流悄悄来到身旁,这便是龙湖溪。到达龙湖溪之畔的厂部,司机师傅跳下车,抹抹脸上的汗珠,自豪地说,就刚才的进山路况,我是跑了几十年才搞得定的。

厂部临溪安扎在一块狭长的小盆地里,几棵粗壮的米槠树出现在眼前,繁花耀眼,香气撩人,浸满了香花美草绿树的山风,轻轻抚慰着我们的面颊。水流淙淙如琴,松涛阵阵如歌,小水潭里的蝌蚪黑溜溜肥硕硕,麋集宛如过江之鲫。在我置身美景发愣傻呆之际,师傅早已在米褚树下摆出茶席。树上绿叶层叠、万千小花密集、蜜蜂柔柔歌吟,仿佛是茶席的穹窿玉宇和袅袅仙乐。

司机师傅抬手遥指隐没在高山之巅云端里依稀可见的一排简陋建筑,说道:那是龙湖寺,当年红军居住过的地方。红三军,我的思绪在氤氲缥缈的袅袅茶烟中走向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那个红三军的参谋长,那个为中国工农革命点燃第一支火把,那个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那个被张爱萍称赞为文韬武略的奇男子——邓萍。张爱萍曾写下这样的诗句:“长夜沉沉何时旦?黄埔习武求经典。北伐讨贼冒战雨,平江起义助烽焰。围剿粉碎苦运筹,长征转战肩重担。遵义城下洒热血,三军征途哭奇男”。

雨滴淅沥沥推开重重树叶,降落下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森林小气候雨,如同一群可爱的战士,一组军事动作完成,便飞快撤去。我们起身走向森林深处,寂静里,一条空荡荡的砂石路溯龙溪河、携一棵棵巨大的酸枣行道树,蜿蜒伸向更远更幽邃的森林深处。

此时的森林,万籁俱寂,脚下落叶和枯枝的脆响,空旷而巨大,大得叫人心里有些不安。我知道林中深藏着无数冷血、热血的动物、昆虫以及微生物,路边的山根上,潮湿阴凉,各种树木如同乡亲守护村庄般地守护着隐匿于灌丛中的动物们。我纳闷一棵棵酸枣树身上不规则的深浅创口,创口距离路面一米多,大如半个面盆,有着年久的岁月了。愈合后的伤口,覆盖沉积着黑土、苔藓,也有小草前来落脚。酸枣树一搂多粗,挺拔地伸向几十米的高处。司机师傅嗫嚅着道破天机,原来,这是当年的林场子弟所为,他也参与其中。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半大的野小子们,长身体窜个头,嘴馋肚饥,每到秋天就会到酸枣树下,举起大石击打树身,善良而慈祥的树妈妈便无怨无悔地洒下一地果子。一次击打、两次击打、年年岁岁地击打,便有了树身上的深深伤痕。而今林场子弟们早已迁进县城,林场也被批复为龙湖山国家森林公园。

看着一个个黑洞洞的口子,心中疼痛,眼里忧伤,口中无语,气氛沉闷下来。司机师傅尴尬地扭转局面,说,这林子里有很多野猪,经常看到一头母猪带着一群小花猪散步、觅食。我的情绪缓解过来,忙问,小花猪?什么样的颜色?答,是棕黑相间的花色,长大了变全黑。公园的男职工巡山作业时,经常逗母猪娃娃们玩儿,朗声吆喝几声,母猪狂奔而去,猪仔们情急之下钻进草棵子,肥臀小尾巴露在外面直晃荡。这是一场小小的游戏,没有伤害,久而久之,母猪见惯不惯地不予理睬了。清晨黄昏,猪群出没,大摇大摆,彰显着森林主人的地位。

转身沿龙溪而下,寻觅水松小群落的踪迹。徒步穿越一片疏松的黄沙土开阔地,朝着几棵水松的身影疾速走去。脚旁不时出现有蹄兽类的足迹,深浅大小不一。水松们孑然屹立在森林边缘,这是第三纪种族繁盛时,中国特有的单种属植物。它们是越过第四季冰川气候的古老遗存,成为植物活化石。第三纪时的水松属,种类繁多,广布于北半球,第四纪冰期结束时,仅孑遗水松一种。

这群水松有着适宜自己生命成活的小小家园。一块湿地铺满翠绿的青苔,走上去松软绵湿,拾步间,清水灌进脚窝。清一色洁白的野蔷薇花,点缀着水松的园子;一柱柱屈膝呼吸跟,披着隐蔽色,布阵暗器般地散开在树下,人类进入,稍不留神,就会绊倒;一条小小的溪水,从密林里流下,流过水松的园子边。是水松群下有隐泉?还是山上涵养水聚集此地?小溪涓涓无语,自顾自地走远去了。

水松的形态很美,有着极佳的观赏价值。它的主杆俊逸,直插云霄,膨胀的基部,鼓起一道道深槽,枝干一层层地平伸开去,羽毛般美丽的叶子,将蓝天,将白云,将山风都裁成了细细的碎片。我惊诧于大自然的造化,这分明是一处绝佳的风景苑。

来到龙湖山国家森林公园,邂逅这样的一处精致,必定是上天的特意恩赐。

回程经过两座山峰的豁口处,果真看见静卧于众山相围中的龙湖,绿莹莹的湖水宛如一块老坑墨玉。那里的水质一级,是邵武的饮用水源。

龙湖,龙溪,龙湖山森林公园,在半山龙珠亭里还能目睹条条飞驰而来的龙脉。是它们,给水松群落营造了一处小小的家园。

(本文原载于福建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省作协“走进八闽”文化采风系列之《走进邵武》)